☆、【第四十章】四重恩(2 / 2)
水。譬如她爹,还以为他不会哭呢。
灵堂黑漆漆,大大的一个“奠”字极为显眼,一点油灯放在祖母脚后燃动,风太大怕是被吹熄了。
府门前换上白灯笼与白长缎,来的人陆陆续续,哭声断断续续,风声如泣如诉,整个灵堂都回荡着佛号,如海浪如潮涌。
王挽扬的胃非常不舒服,酸涩得仿佛在不断搅动。
攥着披上的白色孝衣,额头渗出了汗,跪得膝盖生疼。往身侧瞥一眼,王岑面色凝重灰暗,他的眼泪滴落在手指关节上,滑落,在地上绽出花来。眼睛也是极为红肿啊,像个陌生的青年郎君,她也不大认得这样的王岑了。
眼睛有些浑浊了,望着香鼎上燃着的一把檀香,火星忽明忽暗,闭上眼便是红澄澄的小乱点,脑海中都是不断重复的佛号声几许回荡,阿弥陀佛。
女眷都被拉到一边,客人来了便要放声痛哭。王挽扬口中干涩,眼里是一滴泪都挤不出。又被不知从哪儿伸来的一只手使劲捏了大腿,她吃痛差点叫出声,猛地捏住了那只手,忿恨地往后瞪了一眼,发觉是胥州来的长辈。
被小辈如此放肆无理地瞪眼,这位姑母忍了一时的破口大骂,却与身侧其他的女眷说起了王挽扬的不是。
“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哀,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而王家挽扬姑娘却全无哀戚之情。祖母殁亦不哭,是乃无心无肺。”
王岑即便心中颇觉这位阿姊寡情,期待着她还能同以往那般,做做样子哭几句,叫旁人看了舒畅。可是王挽扬为什么不哭啊,他一男子都哽咽了。
膝盖酸疼乃至于麻木,王挽扬只是害怕这么长时间用的药都付之东流了。一闻那人所言却是以手撑地,站了起来,退到了灵堂外头。
走之前的确是遭了众人哀叹与愤恼的眼,恍恍惚惚之间依稀听到了王洛山与她们说了一句:“她膝上有旧伤,不能久跪。”
心头一暖,但都无所谓了。
在场者,又有几个人真心落泪呢?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过是一脉族谱上各自的分支,过去几十年间也不过就见了一两次面。就莫要强逼自己哭了。若是以泪衡量一个人的哀痛,她或许是甚少有过悲切罢。
这是她的祖母,悲伤难受是她的事儿,与你们这些外人又有何干系。
不喜则不悲。她还未沉痛到这种地步。
深知祖母并不欢喜她,待她也无待王岑与王岌一般贴心,只道是男女有别,嫡庶有序。
回府后的那一句“你去做了什么啊,这么久都不回家”就能将她心底的冰层融化,看来王挽扬也不是所谓的钢铁之躯呢,心是砂糖,一滴水就能将之溶化。
说她没有好脾气,说她性子犟,但还是有几分似祖母她自己啊,要不然怎么会是血肉之亲呢。
不愿见祖母一日日地枯竭,搬出去住也比时时刻刻受煎熬好。所幸的是替她送了终。
而王挽扬亦不知道此举又代表了什么,是多看一眼活着的她,还是让祖母在终了时分多见一个人。祖母会不会因此而多一份对人间的不舍呢?
王挽扬如今你不必在兵部住着了,理应愉悦啊。
手抖得很,心无法沉静下来,连一句“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都能抖歪了,字丑得很。
为什么落笔写下的墨字都晕染开来了呢?
水沾太多了。
太多就要擦干的。正如父母恩、老师恩、国家恩、众生恩一般。即便只有单薄的一点点,所欠着的,都是要还的。
父亲说的并没有错。与世家成败而言,她的官位仕途算不得什么,对她自己还是对整个王家亦是一种拖累,又何况她也累了。递了兵部的辞呈,还未受批,虚位等闲中,又过回了当年的消遣日子。
亦师亦友的赵潜一手教她的律法,如今她却不能够以此来为自己辩驳。人皆说她一兵部的女官,又是一介武夫,不可随意诡辩。是叫做强词夺理。“再寻一通晓律法的刑部官员替王侍郎您澄清吧。”又怎么找得到呢?
长于大齐,算是养尊处优。寻常人家只能吃一碗粟米,而她却由于一场征战平白受禄了若干年,用一条腿换九百石,是值或不值?而他人一条性命都无法换五斗米啊。
京城的百姓自然不会在意远在边疆的那些战役,与自己并无关联。因而不会感激凯旋而归却残兵曳甲的将士。唯有亡者的家人方会大喜大悲。这些因弱势而从众生百态得的惠,与因弱势而遭世人白眼的罹难,两者相比,究竟孰轻孰重呢?
辞官,舍旧,离乡,无妄,能不能抵得上一句阿弥陀佛呢,恩义两清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
答辩心很痛需要大改论文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