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铁血板荡 (4)(1 / 6)
毁灭了一切,连同父亲自己的生命。
跟随老祖母太后的老侍女说过,父亲少年时期因不能驯服一匹烈马摔得吐血,后来又在立太子的较武中用短剑刺伤过自己的左腿。扶苏从老侍女的口气中听出了究竟,其实完全可以不那样做。但最令扶苏惊悚的,还是父亲做秦王的两次爆发。第一次是痛恨老祖母有失国体,杀死了老祖母与缪毒的两个私生子,还杀死了据传是七十余为老祖母说话的人士!老祖母晚年自甘接受形同囚居的寂寞,其实正是恐惧父亲的爆发。第二次,是那天下皆知的逐客令。事后想来,逐客令显然是一则极其荒唐而不可思议的决策,但盛怒之下的父亲,不由分说便做了。听蒙恬说过,那次父亲也吐血了。这便是父亲的爆发,摧残自己,也毁灭大政。后来的父亲,再没有了这般不计后果的爆发,但却不能说父亲没有了真正的暴怒。唯一的不同是,锤炼到炉火纯青的父亲,怒火爆发时不再轻断大政,而只有摧残自家了。扶苏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年青时父亲的体魄原本是极其强健的,直到平定六国,父亲始终都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可就在将近十年之间,父亲骤然衰老了。自从听到方士住进皇城的秘密传闻,扶苏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及至这次还国,眼见了父亲因自己而突然喷血昏厥,眼见了老方士施救,眼见了无比强悍的父亲在那种时刻听人摆布而无能为力,扶苏的内心震撼是无以言说的。蒙毅说得对,自己不该在如此时刻如此固执于一宗儒生案;自己若果能如父亲所教,能有些许谋略思虑,事情岂能如今日这般?做不做太子,扶苏还当真没放在心上。扶苏失悔痛心者,迅速衰老的父亲是在最为忧心的时刻被自己这个长子激发得痼疾重发的。长子者何?家族部族之第一梁柱也。而自己,非但没有为父亲分忧解愁,反倒使父亲雪上加霜,如此长子,人何以堪!
“父皇。儿臣去了……”
扶苏面南伫立,对着皇城的书房殿脊肃然长跪,六次重重扑拜叩头,额头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清晨的霞光中,扶苏终于站了起来,一拱手高声道:“扶苏不孝,妄谈仁善。自今日始,父皇教扶苏死,扶苏亦无怨无悔!”
扶苏艰难地爬上了马背。那匹罕见的阴山胡马萧萧嘶鸣着,四蹄踌躇地打着圈子不肯前行。一时之间,扶苏泪如雨下,抚着战马的长鬃哽咽了,老兄弟,走吧,咸阳不属于扶苏。突然之间,阴山胡马昂首长长地嘶鸣一声,风驰电掣般飞进了漫天霞光之中。
这一去,扶苏再也没有回到大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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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从政,秦汉词汇。语出《史记·孔子世家》:“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六、铁血坑杀震慑复辟 两则预言惊动朝野
立秋时节,骊山谷前所未有地被选作刑场,人海汪洋不息。
秋月刑杀,这是华夏最古老的传统之一。《吕氏春秋》云:“孟秋之月,以立秋……是月也,修法制,决狱讼,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不可以盈。”这般天人交相应的政事规矩,在那时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常识,谁也不会惊讶。关中人众所以惊讶骚动而络绎赶来者,对将骊山选作刑场之不可思议也。一统之前,秦国刑场例在咸阳渭水草滩,从来没有过第二个大刑场。这次大刑却定在距咸阳将近百里的骊山,大大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了。盖骊山者,关中吉祥之地也。骊者,纯黑也,与秦之尚黑暗合,大得秦国朝野喜好。骊山之名两说:一云其山纯青(黑)色,又形似骊马而名;一云春秋早期之古骊戎部族曾居此地,出过一个大大有名的美女骊姬,因而得名。然则,骊山之被天下视为神异之地,更重要的原因却是:骊山是始皇帝的预选陵寝之地。自嬴政做秦王开始,秦国的三太——太庙、太史、太卜便依例开始了为秦王选定陵墓的筹划,虽因种种急政而断断续续,终究是一直在进行着。大约十多年前,骊山方圆二三十里之地才正式被划作禁苑之地,工匠开始了进入。目下,这皇帝陵园虽远未成型,然其大体的格局气象还是已经具备了。当此之时,要在皇帝陵园区内做刑场,这岂不荒诞么?然种种消息议论之中,也有一种清醒的说法:将):刑场定在骊山,是皇帝陛下亲自决断的,这里是迁入关中的六国贵族聚居之地,皇帝就是要这些贵族看刑场!
消息传开,关中秦人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郡县官府连日飞马下令各乡、亭、里,凡新人山东人士务必在立秋之日赶赴骊山谷观刑,违者依法严惩不贷。而对已经大为减少的老秦民户,官府却只一句话,想去便去,由你。议论风传,老秦人反倒大大生出了好奇新鲜之感,许多人要观官刑,也有许多人要看看从来没有见过的帝王陵园究竟甚样。于是,立秋日一大清早,四乡民众便络绎不绝地奔向了骊山谷,与口音各异的六国贵族们交汇成了驳杂不息的人流,种种议论飞扬不亦乐乎。列位看官留意,秦政禁议论很是明确:禁止以古非今的攻讦言论,而不是禁止一切人议论一切国事。以始皇帝君臣之为政锤炼,决然不至于愚蠢到不许民众开口说话的地步。为此,此等场合的消息流布议论生发,依然是前所未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