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难违(1 / 2)
窗外星光大盛,月华一扫之前的沉郁,宛如一盏明灯直透入窗棂的缝隙。灯火已被重新点燃,残毁的宫殿愈显狼狈不堪,高公公正欲叫人清理朝阳宫,陛下却毫不在意,出言制止了他:“不必了,高公公。传甘希来。”
高公公苍老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本想问:“陛下今夜有何打算。”但话到了嘴边,又不自觉改口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陛下轻轻颌首,便靠着残破的桌案席地坐了下来。那张俊朗刚毅的脸上爬上了几分疲惫,抱住伤口的手背上青筋条条分明。他沉默地垂下头,目光却仍迥然有神地盯着窗外,似在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高公公侍奉君主数十年,自然明白何时不该在君王的身边逗留,便知趣地退下了。他走了之后,朝阳宫里才安静下来,陛下在原地坐了好一会,一动未动。
他竖起耳朵细细地倾听,寂夜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隔着空气传来,似很遥远,又似就在耳边。
忽然啪的一声,沉寂的大殿里一声脆响。陛下禁不住一震,心跳顿时剧烈起来。待他回头看到原来只是一枚棋子滚落脚边的时候,才不禁又长舒了一口气,苦笑不已。
按住伤口的手仍然在轻轻颤抖,僵硬的身体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知觉。原来人类在面对超出自己认知的强大时,会控制不住源于本能的恐惧。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就像心脏赫然被捏住,血液在体内倒流。
原来恐惧,就是这样一种滋味。他举起颤抖的右手,望着自己的手心不禁发笑。
年少时最恐惧的,无疑是父王严厉的目光。当那双眼睛瞪向自己时,宛如一根绳子将自己提了起来,心直在半空中悬荡。可那种恐惧与今日的恐惧却又不同。
年少时的恐惧是忍一时的心慌,悬荡过后总归是会落地的。而今的恐惧却是一种强烈的冲击,宛如一把明刀自眼前横扫而来,稍有不慎就将人头落地。
这般惊险,如此刺激,让体内被安逸所压制的热血又复苏了过来,烧得头脑都有些发热。陛下握紧手掌,用力将涌上头顶的沸热努力压下,双目中却已亮若明火。
朝阳宫内室里有一处隐秘的密室,除了历代君王与贴身侍从之外,从无人知晓。陛下踢开入口处架在火炉上的肉块,星火飞散消泯,肉块散发出奇异的焦糊味在地上滚了两滚,油星仍在滋滋作响。
但凡聪明的人心慌时就越是容易上当,只因他们总是会比常人多想一步。而那一步,就成了他们最大的阻碍。
陛下颇为自己的陷阱而得意,带着一丝胜利的笑容打开了密室的门。沿着狭窄的小道拾阶而下,沿路上长明灯灯火通明,远远地就照亮了前方石阶的尽头。这并不是一条阴暗湿冷,以供逃跑的暗道,而是一间与头顶之上同样富丽堂皇的暗室。
九重宫阙锁美人,黄金屋里藏玉娇。想必当年修建这间密室的先祖,也有一个不愿见光的秘密要深藏其间。
陛下信步走入屋内,屏风之后一个倩丽的剪影在灯火下透出一抹优柔与哀怨,她见到陛下走进来,慌不迭起身退到了一边,慌张地行礼道:“陛下。”
麦穗低着头,柔软的鬈发杂乱地垂落胸前,也无心梳理。她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自那日探监回来后就被囚禁在这密室中,连半句话都无法与外界联系。
“你可还好?”陛下柔声问她。
麦穗不知他究竟何意,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惊疑和恐惧,她一向不懂弯曲,便直言道:“不太好……都不太好……”
“你尽力了,朕不怪你。”陛下微微颌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道,“出去吧。”
麦穗担忧的视线移入帷帘之后那个床上的身影,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听陛下催促道:“还站着作甚,出去。”
“哦……”她只好点了点头,怀着重重的心事悄然离开。
陛下踱步上前,伸手轻轻地掀起了床前的轻纱。沉睡中的少女紧闭双眸,纤长的眼睫因痛楚而轻颤着。她的每一口呼吸都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姣好的芳华之貌在重负之下憔悴不已。
当年的先皇究竟是以何等心情决定将她留在身边,陛下不得而知。但他知道那必然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就像今日他所忍受的一样。
这个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中的少女,比任何一个女子陪伴他身边的日子都要长。十六年……今后还能有哪个女人能在他身边相陪十六年?情不知从何时起,发觉时,已收之不住。
陛下在少女枕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她艰难地喘息着,生命在微弱的一线之间游离。陛下温柔地轻抚着她高烧之下通红的脸庞,乌黑的碎发在手指轻拨下温顺地分到了两边,露出遮掩下的神秘印记,形状渐似一朵娇艳的海棠。
三生为王,三世为煞。不论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命道,竟又一次顽强地自神女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
天意难违这四个字,沉重得让陛下终日都如芒在背。
瑞王死了吗,叛军灭了吗?这个问题的求证对陛下而言易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