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1)(7 / 11)
“不,先生,你说什么呀?你给了我很多,谢谢你,只要有你在,我就拥有了一切……”
“倚阑,你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对不起你,”易君恕黯然道,“你知道吗?我已经是有妇之夫,家里有妻子,而且还有了女儿……”
“这,我知道,”倚阑喃喃地说,“可是那个家,你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回不去了……”易君恕叹息着,失神地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可香港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怎么向翰翁交代啊?”
“交代什么?不,不能告诉dad!”倚阑恐惧地说,“你不要忘记,他是一位英国牧师,按照英国法律和基督教的仪规,重婚就是犯罪,我们决不可能得到他的谅解……”
“啊!”易君恕沮丧地垂下了头。
林若翰一夜好睡,无梦无忧。次日清晨起来,拉开窗帘,帘外满眼翠绿,春雨潇潇。
“糟糕,下雨了!昨天晚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轻轻地发了声牢骚,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他看见自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昨天的疲劳已经消除,微微笑了笑,阴雨天气也并没有影响他愉快的心情。洗漱之后,他仔细地修剪了胡须,换上礼服,打上领结,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很好,很好,就这样去谈判!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和倚阑、易君恕互道“早安”。阿惠不在,阿宽已经从“办馆”买回了早餐,摆在了餐桌上。林若翰一心想着即将在港府辅政司署举行的谈判,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更没有留意易先生和倚阑有什么异样。
“牧师,轿子准备好了。”阿宽走进来说,“天气不好,请牧师带上雨伞!”
“忘不了的,雨伞是英国人身体的一部分!”林若翰笑笑,向易君恕点点头,从餐桌旁站起身来。
轿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他从客厅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戴上“波乐帽”,胁下夹着皮包,跨下台阶,乘上轿子,便匆匆出发了。
阿宽撑着一把油纸伞,送走了林若翰,站在大门旁边目送着轿子在山道远去。早春的濛濛细雨透着寒意,贬人肌骨,他喃喃地自语着:“正月完了,进二月喽!二月二,龙抬头……”
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影,头戴凉帽,身披蓑衣,走得很急。啊,那不是阿惠吗?
“宽叔!”果然是阿惠,已经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了。
“阿惠!”他撑着伞,向她迎过去。
阿惠走近了,凉帽的布沿已经湿透,身上的蓑衣挂满了水珠。冒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和雨水。
“阿惠啊,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往回赶?”阿宽把雨伞举过去,罩着阿惠,“易先生回来已经跟牧师和小姐说过了,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嘛!”
“我告了一天假,应该按时回来,”阿惠气喘吁吁地说,“不然,又让你替我受累了!”
“这有什么?我多做一点也没关系!”阿宽说,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唉,”阿惠叹了口气,伸手接着那濛濛春雨,喃喃地说,“快该插秧了,可家里已经没有地种了……”
轿子在下亚厘毕道辅政司署前面停下来,林若翰下了轿,撑起雨伞,径直走向大楼。这座大楼自从1847年花费一万四千三百英镑建成以来,便成为香港的行政中枢和实权机构,其地位仅次于总督府。林若翰近来已经成为这座大楼的常客,出入无须通报,持枪肃立的门卫向他抬手敬礼,他只是朝他们轻轻地点一下头,便昂然而入,就像那些每天在此办公的要员一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感到扬眉吐气。
定界谈判将在会议厅举行。现在,会议厅已经布置停当,居中摆着谈判用的长案和两排座椅,正面墙上并排挂着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和大清帝国的黄龙旗,侧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林若翰走进来,见这里尚空无一人。他心想,自己来得太早了,便踱进旁边的休息室去,却发现中方定界委员王存善和他的随员、通事都已经等在休息室,而东道主骆克辅政司还没有到,只有港府的通事和侍者在陪着他们。
王存善看见林若翰进来,便立起身,拱手一揖,说道:“啊,林大人!昨天敝人到港,承蒙林大人屈尊相迎,多谢,多谢!”
“哪里,哪里,王大人大客气了,”林若翰忙还礼道,“英、中两国友好邦交,王大人莅临本港,敝人应尽地主之谊嘛!王大人请坐!”
“林大人请!”王存善再谦让一番,这才都坐了下来。
王存善年纪在五十上下,矮矮的个子,土黄色面皮,淡眉细眼,窄鼻梁,薄嘴唇,蓄着两撇“八”字胡;头戴染貂暖帽,蓝色明玻璃顶子,身穿驼色拱壁暗纹官袍,补服上绣着云雁,是为四品官服。此人奉两广总督谭钟麟之命,出任中方定界委员,前来香港与英方谈判,这一使命举足轻重,但他本身的官衔却只是一名“候补道”。林若翰凭着多年在官场周旋的经验,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