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灵肉鬼神 (1)(3 / 11)
的苦力,材料和技术均未能得心应手,再加以财力所限,圣约翰大教堂的兴建也就不可能大肆铺张,极尽豪华。经费是由英国圣公会募集的,一半来自英国,一半取自香港,一共花了八千七百三十六英镑,而这样一座建筑在英国本土大约只需要三千英镑的成本,相比之下,这里贵得多了。由于经费拮据,1849年落成的仅仅是中座礼拜堂,直至1853年才完成了钟楼。1869年至1872年又增建了圣坛所,耗资港币八万四千元。而那时,最早建成的中座已被白蚁严重侵损,于是重修中座,改装了玻璃镶嵌彩窗。1890年,增建了洗礼堂,翌年又增建一座礼堂,以供集会之用。香港不是一天建成的,圣约翰大教堂具备今天的规模,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尽管如此,圣约翰大教堂仍然颇具特色,它那乳白色的墙壁和黑色的瓦顶,在绿树青山的映衬下分外引人注目。修长的尖顶门窗造型和檐下的犬牙连续图案削弱了“诺曼式”建筑的笨重,增加了几分纤美,屋顶边缘的雉堞形装饰又平添了些许庄严。四层高的钟楼高耸着四个尖顶,在港岛早期的建筑物中已是鹤立鸡群,称得上“巍峨”二字,每当黎明的曙光剪出它的背影,黄昏的夕照染红它的玉体,依山面海的西洋美人自有一番迷人的神韵。
林若翰牧师来港三十八年,有三十三年在圣约翰大教堂任职,除了回英国度假和到中国内地旅行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而星期天的主日崇拜则几乎从无缺席。光阴荏苒,岁月匆匆,当年一头金发的英格兰青年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翁,圣约翰大教堂伴随他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里是他灵魂的住所,精神的家园,他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如同熟悉自己的宅院,他热爱这里的每一位同事每一位教友如同热爱自己的家庭成员。现在,当他的轿子沿着花园道一步步走近那耸立蓝天的钟楼,当他看到山间小路上络绎前来的主内兄弟姐妹,卧病两天来的郁闷心情为之一爽,老迈身躯的不适之感似乎也减轻了。
轿子在钟楼前的草坪上停下来,林若翰立即被教友们所包围。
“早安,林牧师!”他们向他问候。
“早安,我的兄弟姐妹,愿主赐福给你们!”他向他们表达最美好的祝愿。老牧师神态安详,满面笑容,如沐春风,谁也想不到他刚刚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再过一会儿,他将和这些教友一起作主日崇拜,并且登坛讲道,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阿宽送走了林牧师和倚阑小姐,关上了沉重的镂花铁门,转过身来,发出一声叹息,脸上那恭顺谦卑的笑容便消失了。
四十八岁的阿宽来到翰园已经十四年,十四年如一日,在主人眼里,那笑容永远挂在脸上。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主人一声呼唤,阿宽马上就出现在面前。无论吩咐他去做任何事情,总是立即回答:“是,牧师!”“是,小姐!”从来没有说过半个“不”字。倚阑小时候,阿宽把她驮在背上,在翰园的草坪上手脚并用地爬来爬去,只要小姐玩得开心,阿宽虽汗流泱背,仍然是满面笑容。有一次牧师带着小姐在海边玩,倚阑一不小心把布娃娃失落在海里,转眼间就被汹涌的浪涛卷走好远,阿宽纵身跳进大海,在浪花里几番出没,终于抓住了那即将沉没的布娃娃,当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岸来,林牧师狠狠地训斥他:“为了一个小小的玩具,你怎么能拿生命去冒险!”阿宽笑笑说:“没关系,只要小姐开心,我也开心!”倚阑进了幼稚园,每天的接送自然都是阿宽的事,每当他在门旁等到下午四点钟,听到奔跑过来的倚阑叫一声:“宽叔!”阿宽就赶紧迎过去,一把把她抱起来,那是他心里最欣慰的时候。阿宽接送小姐一直到她念完小学,进了皇仁书院为止。不是阿宽懈怠了,而是小姐一天天大了,不好意思再让他接送了,而且这么一个脊背佝偻、肤色黧黑的老仆人等在皇仁书院的门前,在金发碧眼的老师、同学眼里,也有碍观瞻。十四年过去,阿宽一天天老了,如今已经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仍然兢兢业业地管理着翰园,脸上挂着恭顺谦卑的笑容。在小主人眼里,他仿佛是天性如此,这个老仆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烦恼,什么叫痛苦和悲哀,他以低贱的华人仆役身份能够长住在半山欧人区的翰园,已经十分知足了,此外还有什么所求呢?
阿宽佝偻着腰,往门房走去。他的下颚在咀嚼似地轻轻蠕动,好像一头老牛在反刍草料,脸腮上的那些纵横纹路便随着上下左右地扭曲。世上没有天生的笑面人,阿宽那恭顺谦卑的笑容都是做出来的,而当他不在主人的视线以内,只身独处之时,则换了另一副神情,这才是真实的阿宽。就像粉墨登场的“丑”角,台前伶牙俐齿,插科打诨,台后卸了戏装,牵肠挂肚的是一家老小、柴米油盐,便再也笑不出了。
然而阿宽却不是为这些发愁,他没有家,没有妻室儿女,“王老五”当到四十八岁,翰园也就是他的归宿了,在这座镂花铁门之外再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扯着他的心。
阿宽是在为主人忧虑。迟孟桓的来访使他感到一种不祥之兆,令人不解的是,小姐对这样一个人不但没有拒之门外,反而还以贵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