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城头月(5 / 8)
一小出门之后,徐岩拍拍身侧,“上来说话吧。”随后吩咐素馨,“要是再有人来,你记着拦下。下去吧,我跟程大奶奶说说话。”
素馨称是,带人鱼贯退出。
怡君也不跟徐岩客气,脱掉鞋子,坐到徐岩身侧,携了好友的手,“瘦成了这样,你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儿吃过饭啊?”
“一餐不落,吃的还不少呢。”徐岩道,“大抵是睡得少的缘故,就瘦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好过一点儿。”怡君神色诚挚,“你就算嫌我烦,我也要隔三差五来看看你。”
“说什么呢。”徐岩苦笑,“我就是……一天一天的,有时像是梦游似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有时脾气暴躁,看谁、看什么都不顺眼。”
怡君道:“就算只为了令堂,你也得好好儿的。”
徐岩轻轻点头,“我知道。我哥哥终归是男子,这种事,是他必经的风雨。我嫂嫂端庄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娘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嫁出来的女儿。”
徐老爷该是心有预感,这两年从速安排膝下一双儿女成亲。徐岩的胞兄徐蕴奇,怡君只见过几次,看得出,是沉稳内敛、谨小慎微的性情;徐大奶奶进门之后,便开始帮婆婆打理家事,贤明而干练。
徐岩语声轻轻的,有些飘忽:“爹爹临走之前,说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先前也想到过,迟早会有这一天。他病重时,我看得出,他特别难受,要拼命忍着疼痛。走了,未尝不是解脱。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还是自私,还是想让他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子欲养,亲不待。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多少明白一些。”怡君柔声道,“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不要闷在心里。你这样子,让谁看着都担心。你万一有个好歹,令堂的日子要怎么过?”
“是啊,这些我也知道,我瞧着娘亲,总是心如刀割,却什么都说不出。能做的,不过是劝着她少落泪,按时用饭。”徐岩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什么都跟想的不一样……”语毕,摇了摇头。
怡君轻声问道:“都有哪些事,和想的不一样?”
“丧事、人,还有我自己。一切。”徐岩抿了抿干燥失色的唇,“也不是不知道哭丧是怎样的情形,但是,轮到自己头上,看着周围的人嚎啕大哭的时候,我居然觉得诧异,最初几乎被吓到,之后就觉得不耐烦——几人是真伤心,多少人只是过去唱念做打,总是能够分辨的。
“那时候,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想念父亲,连这都没人成全,没来由地窝火生气,慢慢地,就哭不出来了。
“那时起,我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对劲了: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笑,听不得谁在灵堂窃窃私语,甚至挑剔丧事种种事宜,跟哥哥争执不下。
“王爷总是劝我,说你别这样。我不想那样,可我管不住自己。我连他都是横看竖看不顺眼——真钻了牛角尖了,一想到回到王府还要忙这忙那强颜欢笑,就一脑门子火气。
“烦,烦得想把厌烦的人活生生撕了,有时则烦得想把自己毁了。
“但这些,除了跟你,我跟谁都不能说,甚至不能流露。嫁了人了嘛,要守妇德。”
说到这儿,她唇角微微上翘,牵出一抹讽刺、悲凉的笑。
“这是伤心宣泄不出,郁结于心,变成无名火了。”怡君揽住好友的单薄瘦削的肩,“你已经是最孝顺的女儿,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过了这一段,跟太妃、王爷好好儿说说,回娘家或是去别院住一段,给自己一段安安静静的日子,由着性子想念令尊。”
她只能尝试着给好友一些可行的建议,至于宽慰的言语,在这样的生死离散面前,过于苍白无力,说来无益。
谁都不是徐岩,谁都不知道她的心疼到了什么地步。
她凝视着徐岩的眼睛,见好友眼底干涸无泪。这更让她心惊、担忧。
“那怎么行呢?太妃待我不能更好,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好。”徐岩无力地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矫情了。可我有时又想,父亲终究不是寿终正寝,这些年的父女情分,我不该做些什么做个很好的了结么?我不能……”她摇头,“我连无所顾忌地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哀思、痛苦带来的心头伤,需要无所顾忌地宣泄,亦需要如小兽一般默默舔舐伤口。
但是,繁文缛节世俗礼仪,让她连这样的空间都失去。
哭丧是有时有晌的,要随着人的提示哭、止,时辰到了,你再哭,便会有人好心地劝阻。
很荒谬可笑,好像人的眼泪是能够随意控制的,却没有人能不奉行。
怡君轻轻地拥抱好友,“徐岩,今儿我是来看你、陪你的。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想哭就哭。我是不需要你顾忌那些繁文缛节的人,对不对?”
徐岩点头,把下巴搁在怡君肩头,过了好一会儿,低低地说道:“你来之前,我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很失落——又没梦到爹爹。走了这些天了,他一直不肯入我的梦。人们都说,这样的长辈最是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