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药师(8 / 9)
了。
来路一大早就赶到东沟,这次他镇定多了,一点不在乎怕谁。这半月他想了许多事,甚至把一些压根不该想起的事也给想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必须看着何树杨死,只有何树杨死了,他的心才能稳稳当当落下来。
县长顾九儿照旧坐在台上,身边依然站着楚楚动人的祁玉蓉。不过,跟上次镇压何大鹍比起来,顾九儿显然缺少了一些东西,他的脸有些暗淡,甚至带有几分憔悴。眼神也没以前坚定,飘飘忽忽的,老是走神儿。说话的口气就更少了某种底气,听上去不像个革命政府的县长。像什么呢,沟里人一时想不出,也没必要细想。反正他们的热情全集中在叛徒何树杨身上,这个死了爹又死了哥的何家二公子,这阵子可真叫个狼狈。人瘦成个骨架子不说,头发长得比沟里的冰草还长,猛一看,就像个野人,但又没一点野劲。人咋能混到这份上呢,想不通,真正想不通。几年前,他可是东沟最有出息的阔少爷啊。
想不通的岂止沟里人,何树杨自个,也是刨根问底,将自己从头到尾想了若干遍,临终,还是没想通,自个咋就走到了这一步?
思来想去,何树杨终于明白,叛徒这碗饭,真不是人吃的。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宁可当时就掉脑袋,也不会干这等害人不利已而且让人秋后算帐逼着四处逃命的日子。
他怎么就做了叛徒呢?梦,真是梦。人被一个恶梦缠着,活比死更难受啊。何树杨只求顾九儿能痛快地了结掉他。
“了结掉吧,我真是罪受够了,再也不想受了。”
呯!
第四节
这一天的顾九儿果然很痛快,一点也没耽误时间,还没等沟里人看足热闹,枪就响了。
斩穴人来路的心哗地落到了腔子里。
水大梅死在了何家祠堂的柴房里,上吊死的。
公公何大鹍和男人何树槐被镇压后,水大梅被镇压团关在何家祠堂,一道关起来的,还有沟里其他几家大户的女眷。白日里她们在民兵的看押下下地干活,夜晚,还要从事一项很特殊的劳动,给民兵做鞋。县长顾九儿说这叫劳动改造,让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剥削分子和反动家属尝尝劳动的滋味。
这滋味是很不好尝的。
活了四十岁,水家大女儿水大梅哪怕过劳动啊,劳动是啥,劳动就是不让自个闲着,把身上的力气往庄田地里撒。这活水大梅能不会?从娘家到婆家,她的日子,就是一个汗珠接一个汗珠洒过来的。水大梅受不了的是那目光,还有那话。西沟桥那两声枪响算是彻底打烂了水大梅的日子,随着公公和男人相继树叶般垂落到姊妹河里,水大梅的心,也让姊妹河卷走了。卷得还很干净,很彻底。真的,她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身子飘忽忽的,就跟公公跟男人死去时的姿势一样,荡在空中。不论在庄田地还是在夜晚的油灯下,她都看不到自个,她飘着,树叶一样,让风吹来吹去,就是落不下来。这份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其实她早已没了感觉。
偶尔地,她也会想起一些曾经的事,比如嫁到东沟的那个夜晚,红蜡烛跳跃着,跳得世界一片通红。比如她跟何树槐的一些日子,不算温馨,但实在。还有公公这一生里丢给她的几个令她无法猜透的谜,比如他为啥要突然间当保长,还当得很卖力。但这只是一闪儿的事,她不会让它们持续很久,持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也很无聊,这两样东西水大梅现在都不需要,她需要的,就是暂且先把自个麻木住,不让自个对已经发生的事有知觉,这是她活下去的惟一方法。
偏是,有人要不时地提醒她,让她的麻木成为一种妄想。
那些跟她一道接受改造的大户家的女人。
“都是你家那个老狗害的呀,若不是他,我们能这样?”庄田地里,干活的女人们会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把不满扔过来。这话兴许是实话,当时,公公何大鹍的确是挑了头,把大户们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一个跟马家兵的期望完全一致的方向。可这能怪得了公公?水大梅想不通,世上有些事儿,是怪不得人的。
“他要不硬逼着,我们家男人才不愿往桥头上坐呢。”这也是实话,老五糊他们挨枪那天,的确是公公逼着大户们一道坐桥上的,可逼公公的又是谁?
水大梅原本不想,不想又由不得她,于是只好想,这一想,就又想出许多事儿。
根源还在何树杨,若要不是他,这个家,不会这样的。可树杨又是因了谁?公公活着时曾骂过她,说是她害了树杨。“都是你娇惯的,看看,看看啊,这就是你疼爱的下场!”
她是疼过树杨,很疼,那份疼里,有太多牛舐犊的成份,更有一颗女人的向上之心。仇家不是出了仇家远么,她何家咋就不能出个何树杨呢?
姊妹原是如此,在娘家是一条藤上的苦瓜,到了婆家,又是各自扑着翅膀护着别人家的鸡,时不时的,还要互相啄一下。这护和啄里,便是女人一生全部的幸福和苦难。
可这一切,全让何树杨毁了。随着那两声枪响,水大梅的幸福和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