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农会(5 / 10)
“你还苦个啥呀,没见过这么当财主的,起五更睡半夜,到底你是财主还是长工?”见水二爷不言喘,又道:“就知道个巴挣,巴挣给谁哩,巴挣得再多,也是人家的。”
水老大的话立马遭到报复,本来,那天吵完打完,水二爷还是将哥哥水老大很体面地留在了自个屋里,一日三餐,自个吃啥他吃啥。不料,这天早上,吴嫂端来的,却是两样饭。水二爷的照样是酥油茯茶糖泡馍,递给水老大的,却成了白开水,馍也不是白馍,而是眼下帮工们都不愿吃的粗黑面饼子。水老大吭了几吭,眼见着水二爷大口吞咽完要去地里了,他才恨恨道:“狠,够狠!”
游街的事还在继续,除了大户,好些村里的保甲长也被揪了出来,空着两手的穷人们越斗越勇,越勇越想斗。负责青石岭治安的张营长对春未夏初发生在峡里的这场游斗和哄抢事件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到后来甚至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他曾亲口对那几个保甲长说:“要找县长孔杰玺商量商量,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县府必须拿出好的法子来,保护保甲长的安全和利益。”话说完没三天,那些被他请到水家大院吃过吴嫂饭的保甲长,无一幸免地全让农会拉出去游斗了。张营长更是三天两头跑出去,一去好几天,搞不清他忙些啥。
就在这个后晌,西沟来了一干人,硬是在水二爷眼皮底下将拾粮拉走了。原来,西沟农协会要选组长,小伍子几个联名推举斩穴人来路,遭到孙六他们的强烈反对。孙六认为来路跟青石岭水二爷是亲家,应该划到大户里头,不拉出去游斗倒也罢了,咋个还能选他当组长?
小伍子先是耐上性子跟孙六讲政策,说农会就是发动那些受剥削受压迫的穷苦兄弟,让他们团结起来,跟反动政权作斗争,最后推翻反动政权,建立新政权。孙六嫌小伍子讲得啰嗦,说:“政权不政权的我不管,反正这个组长是我的,谁也甭想跟我抢。”小伍子再要做他的工作,孙六就红了眼,要跟小伍子干架。孙六是斗人斗上了瘾,一天不斗,他就手闲得没处放。小伍子暗暗担忧,革命革到这份上,怕是出了问题呢。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问题的症结在哪,索性打发人去拉拾粮,他想西沟不少人是跟着拾粮种过药的,只要拾粮站出来说话,来路这个组长十有八九就当定了。
孰料,拾粮头句话,就让小伍子结了舌。“我爹是个老实人,只会替人家斩穴,这捆人整人的事,还是留给别人。”
来路在边上气得直跺脚,他是一心心想当这个组长的,要不然,天天跑小伍子家做啥?眼见着孙六在沟里越来越成个人物,屋里架子车犁头耙等一应农具全有了,就差打何家往来里牵牲口,可自个院里,除过两张破铁锨,啥也没捞到,他焉能甘心?
“拾粮,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你眼下是水二爷的上门女婿,但细算起来,你还是受过剥削的,你忘了东沟何大鹍三九天逼你到窑上驮煤的事?”小伍子耐上性子开导拾粮。没想拾粮说:“那是给工钱的,给了工钱就得干活,人家又不是白使唤我。”
“那我给他家放了五个月牛,咋没给工钱,这不是剥削是啥?”来路脖子一梗,抢着说。
“你把人家两头牛放没了,还有脸要工钱?”拾粮愤愤地瞪住爹,他真是不明白,一向独来独往的爹,咋突然间这么热心于凑热闹了?
西沟农协小组长最终因意见不一致,先放了下来。夜里,父子俩坐在炕上,拾粮又拿话劝爹:“那些个事,你还是少掺和,我寻思着有空你把西沟那几个阳洼平平,明年,我想在西沟也把药种上。”
“我没空!”来路气乎乎臭了拾粮一句,倒头装睡了。
拾粮心里,突然就对爹担起忧来。
小满过后芒种头上,孙六带着一干人突然冲到岭上,说峡里都让烈火燃遍了,青石岭还这么死沉沉的,一定得把青石岭也闹腾起来。张营长不在,他的脚步总是匆匆忙忙,就连水二爷也很难看到他的影子。留守的几个兵娃因为惧怕农会的力量,也没敢拦挡。这就让孙六一伙人很容易地冲进了水家大院。水二爷当时还在岭上,后院又有一对犏牛能犁地了,但犁地前必须得调教,这活拾粮干不了,对付牲口拾粮显然还是外行。水二爷只好亲自套上一张犁,到歇地里让牛练着踏犁沟。犏牛性子比黄牛烈,弄得不好会调夹生,那样一来这对牛就废了,一辈子赶不到犁沟里。
管家老橛头的脸上放着光芒,每每看见农会的人,管家老橛头总要抑制不住地激动。他热情地引领着孙六一伙,先是在后院转了转,指着空空如也的马厩和牛棚说:“牲口都赶到了藏区,藏区草好。”孙六对此好像不感兴趣,他说:“我们来不是看牲口的,我们是来找水老二议事的。”管家老橛头一听孙六将水二爷改口为水老二,故意惊乍着嗓子说:“我说六娃子,你可不敢没大没小,要是让我家二爷听到,小心扒了你的皮。”
“你家二爷?”孙六转身盯住老橛头,他为老橛头的麻木和无知感到好笑,不过他暂时不想笑,指住后院里的两排子库房说:“那里头是不是粮食?”
“你咋知道?”老橛头对孙六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