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件的一代(下)(3 / 3)
他们手里会被挨个儿枪毙。
他们亲自搜查,把我们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扔在地上。娴的画像被我放在最里面的衬衣里,也没能幸免。
“请不要这样。”我几乎恳求着:“其他的你们都可以拿走,把她留给我。”
“所有的个人物品都要上交,尤其是你们的。”
“这只是一张照片,你们无法在这上面得到任何军事情报。”
“不行。”士兵态度强硬地执行命令,他应该没有牵挂的心上人,不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么大的痛苦。
“你不应该有太多的要求,你还以为你是少尉吗?”
“她还在等我!”我过于大声的喊了出来,吸引了一名军官的注意。
那个英国少校路过的时候我停住了,他从士兵手中拿过画像,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你认识这位小姐?”
“是的。”
“斯蒂文少校。你好。”那个英国人友好地自我介绍:“或者你可以叫我丹尼斯。”
“请让我留下那张画像。没有她的陪伴,我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那张纸被原封不动地交换到我怀里,少校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他经常找我聊几句,我看得出他眼中对我的不屑。他告诉我战争进展,从西线到东线,从柏林到东京,事无巨细地转述,我们战败后,斯蒂文少校带着胜利者的优越感告诉我,他认识我的娴。
紧接着国际法庭开始审判,在此之前同盟国的法官为我们编号估刑,在正式审判那天,忽然来了转折,有个姓谢瓦利埃的法国人出庭为我作证,我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还想不起他是谁。
那似乎是个法国贵族,他的证词成了我刑期减半的关键。
“艾德里克.冯.舒尔兹,在一九四二年二月底将我从集中营里救出来,释放令由乔纳斯.舒尔兹少将签署。舒尔兹先生并非悲观主义者,当时也绝不是战争后期,他和他的父亲是在德国尚无败势的情况下将我救了出来。”
法官发问:“他只救了你一个人吗?”
“我出来之后,继续进行营救保护和援助犹太人的行动。一九四三年秋,我成为盟军在法国的联络员,这是我的任命书和工作证。从这点上讲,他也救下了数百的犹太人和盟军士兵。”
这几分钟的证词,和我在第三帝国留下的案底,就足够他们对我从轻量刑,我可以用服从命令这样的辩护来逃避惩罚,但我不能,服从命令是事实,而不是借口。在英国服刑期间,斯蒂文少校不止一次向我讲述娴,他总是在会见室里同我聊天,如果他能收起来那副高我一等的姿态,说不定我会喜欢他一些。实际上我很讨厌他,甚至嫉妒,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可以直接读取记忆的机器呢?这样我就能在斯蒂文少校的回忆中见到她,她的容貌,她的眼睛,她的黑发,她的身影,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我思念她,服刑的每一日都是煎熬,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在我刑期的第五年,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尼克劳斯的消息。那位前德国海军军官由于身体健康原因被转到英国休养,并服最后七年刑期,在劳动之余他会为我们演奏小提琴,我们因音乐相熟,他告诉我,他曾是尼克劳斯的上司。尼克所在的军舰队在得知希特勒自尽后,自沉以殉国。
全舰搭载两架战斗机,共四百一十五人,只有尼克一个活了下来。几个丹麦渔民发现他被冲到海岸上,他们没有任由这个德国纳粹的海军在沙滩上曝晒,而是送他去了医院。
我只得知尼克的情况,在最后一年的刑期中就开始幻想着其他朋友也在这场战争中活了下来。一年后我回到故乡,德国已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只有娴还站在我的面前。
六年战争,六年刑期,十二年足够我经历一场时代剧变,我失去了两个挚友,失去了三位堂兄,我见证一个帝国的崛起与陷落。在这些年里,有许多记者和作家会来问我,我是否后悔投身这次战争,战争到底带给我们多少好处,让无数年轻人奔向战火?
或许这件事情本不该用利益权衡,我们只是普通为国而战的军人,一代无条件作战的军人。
我用战乱波折的前半生,换来平凡琐碎的后半生,我替逝去的朋友继续生活,数十年生命走到此时,终于能够安静地坐下来,从最初开始回想。这是我一生的终结,也是我回忆录的开始。
“有朝一日,这无条件的一代人终将死去,魂入黄土,我们的精神与信仰同德意志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