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2 / 2)
有人在高声呼救,这让她十分心烦。温娴坐起来,她旁边站了许多热心帮忙的路人,他们纷纷俯下身关切地询问道:“你在流血!你其他地方有受伤吗?”
“你能听得懂我们讲话吗?会不会说法语?”
“医生来了,我们让开。”一个老人挥散人群,低声念道:“这孩子一定是吓坏了。”
“请问,”温娴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漫无目的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不指望有人能搭理她,没想到那个老人却特意转身来说:“这里撞车啦,你没感觉到吗?”
“那我怎么到外面了?”
一辆卡车与电车拦腰相撞,还有一些乘客受了很重的伤,急救人员悉数冲进去救人,她自己晃晃悠悠地站在车外,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走到电车外。
“去找护士医生,让他们给你检查一下。”老人见温娴不为所动,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还处在惊吓中,便亲自请来一位护士。
温娴只是又被其他事情占住头脑而已,她注意到不少围观群众和毫发无损的乘客情绪激动,目瞪口呆,甚至嚎啕大哭。
那边传来消息,卡车司机和电车中的两名乘客当场死亡。
这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他们在干什么?
至于吗?
头上的伤口很快处理好了,温娴原地站了五分钟,仍旧没感受到能让他们哭成这样的悲伤情绪。她决定离开,转身的后的那一秒差点吓厥过去。
母亲直挺挺的在她身后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我ci……”温娴硬是憋住了那句粗口:“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在你后面慢慢走,跟过来的。”
“哦。”
温娴冷淡地走开,母亲走在她后方,这里与公园较近,她没有其他目的地,公园中只有五六个人,比街上安静的多。不等温娴开口,母亲便问道:“去医院?”
“不用。”
“怎么回事?”
温娴保持散步的速度,用相对平稳的语气说道:“我去了苏联,在东线……在前线。”
“我做兼职教过的那个男孩儿,你还记得吗?”
“埃尔温吗?”
“他死了。当初经手阿甯那件事的约格尔,齐格尔曼中校……”
“我记得。”
“他也死了。当年我在波兰,住在一个学音乐的女孩儿家里,我们许多年没有见面,她死前,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苏军上士。”
“如果受伤的只是我一个人,我能忍,我都能忍。但这样,他们都死了,我要怎么面对活着的人?我怎么告诉艾德,你的朋友不在了,我在柏林几次路过埃尔温的家门,都不敢进去看看他的家人,索菲亚的毕业戒指还在我这里,她的母亲在等候着这个生日礼物。”
“我从来没觉得战争能给我心理带来创伤,我想我只要躲着不就行了,我只要活着不就行了,就算受伤,我治好不就行了。但根本不是这样,真他妈不是这样!”
温娴彻底打开心扉,便开始滔滔不绝:“算精准点,我虽然没真活四十年,二十九年得有吧,当年顶不住升学压力,顶不住高考失利压力,顶不住情感压力,跳楼自杀的一拢一大把,我挺过来了。前几年,我几乎饿死街头,仍然努力活着,自己给自己讲段子,也挺过来了。”
“娘的在四五年!我竟然觉得活够了!”
温娴不局限于讲述什么经历,她不想细致入微的回忆一遍,她将这几个月来压抑憋闷在心里的统统倾泻出来,不在乎母亲能不能听懂,她只想自己过瘾。
这压抑感如同不消化的食物,堵的她直犯恶心。
“其实我没活够,妈,我还没活够……”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没活够……我还没玩儿上电脑呢……我还想回国看看……我还要挣钱在柏林买套大房子,我要买车,早都计划好了投资谁家股票,我还没活够呢……我还等着成为微软苹果阿里巴巴的大股东呢……”
“我这么多金手指,我都没敢开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怎么就这么没用……”
“我太没用了……我就是来拖后腿的……都是我的错。”
母亲不顾忌什么形象,陪她坐在地上,她在哭诉,母亲在揪草。
她不打扰温娴,虽然大部分的话都听不清。
微风拂过,塞纳河中水面微澜,这是巴黎,深深的河水只飘了一层薄薄的浮冰。
风吹开云层,聚了几日的云彩慢慢散开,阳关暖融融的,草地上洒满金黄。
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