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 2)
他快步凑上前去,蹲下来察看的身影一下子遮住了直射吴邪双眼的阳光。
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时而欢快、时而严肃的脸庞,此刻的的确确只剩下了疲态和污垢,乍看起来不像个青年人,却像个孩子一样。他蹲在吴邪跟前,蹲了片刻,伸手去探对方的头。
五分钟。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了。
张起灵没事了。跟他一起没事的自然是吴邪,只不过后者莫名其妙变成了自己敌对方里的一员。若是换了平常,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逃走。
但现在他不行,他得接受治疗,无论他到底愿不愿意留下,这是张起灵向医生一再坚持的事情。野战医院床位很紧张,他甚至叫人把吴邪的病床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个说不上是大是小的举动曾经在军营里掀起过一阵小小的波动。一方面,别人都想看一看张起灵到底是什么模样,一方面,他对待自己警卫员的态度似乎又很难叫人不侧目。就算是再怎么礼贤下士,似乎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房间都让给下属吧?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每个经过第五岗哨的人都能看见一道挺拔的、站在山坳边上的背影,背影往西的几米远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那就是张起灵和他的住处。
连张团座都是这个态度,底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把吴邪当成了什么大人物。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有什么献殷勤的机会——机会都是医生的。
吴邪最终得了肺炎,高烧了很久才算退下去。烧得最厉害的几天里,每个晚上,他所在的那间院子里都会有个人打着煤油灯去看他。
那人就是张起灵。
这个青年军官,背着手,很严肃地站在房门口,等着医生从外面赶过来,间或朝房门里头张望一眼,只消那么一眼,又把头缩回去了,谨慎得像在巡视战壕一样。等到医生来了,他就朝里面指一指,命令对方治好那个兵,医生呆多久,他也会呆多久,每夜都是如此。
第五个晚上,吴邪终于醒来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神智还有点不清,直觉里感到边上有个影子晃了过去。待他扭过头细看,门口却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晓得张起灵就藏在那里,如果他有力气下床、出门,脸朝右就能立刻发现他,发现他紧贴在门口右侧的墙壁上,浑身都绷得死紧。
这件事看起来挺傻气的,反正张起灵自己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假如说他希望吴邪能好好留下来,难道不是更应该走出来,让对方知道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吗?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干?
他想不通,但直到最后想通了,他也没后悔这么干过。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对其它的很多事也都讳莫如深了,每当吴邪问起,病中是谁照顾了他,或者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时,张起灵都用一种很特殊的沉默的态度一笔带了过去。
他不想说,不想回答,那就谁都逼不了他,就算对方是吴邪,也不例外。
可私下里,他和吴邪一样,也在盘算着那个要互相道别的日期,那必定不会很遥远,但也没有那么近。
起码,他可以等到吴邪身体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开春后的第二个周末,天气比以往都要好。在医生的建议下,吴邪终于能出来散散步了。
此时已是一九四九年的三月。他想起自己离队伍确实很久了,连带整个人仿佛都生了病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觉得欢畅,觉得妙不可言。长满了青草的山拗口是美的,张起灵临时搭起来的简易棚子好像也是美的。一种年轻求学时才有的心理状态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不能不说是因祸得福。
而他的心却因此更加向往归队了,谁在这时看着他的眼睛,谁就能明白这点。
出来散步的整个过程里,张起灵的表情都透着点阴郁。他的神情永远只会给人感觉,真实的样子却总也不会有。吴邪还以为他是为国军的前程忧虑着,仔细想了想先前对方给自己的待遇,他感觉不开导一下对方着实说不过去,便追上去拍了拍张起灵的肩头说:
“你放心,你对我这么好,我吴邪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他的手按在张起灵的肩头上。后者瞧了瞧那只手,又扭过头看了看他。
过不了多久,张起灵缓缓地摇了摇头,眉头皱起来,想把他推开。
“哎?他生气了?”吴邪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眼睛里有些不解。
他在张起灵的身后望着他,叫他的名字,但张起灵并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