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5 / 5)
空里,如水墨晕染般几乎与微白的天分不出界线。
有多久没来这里了?玲珑低低地在心里自问。
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随着厚重尘土的掉落对少时的她而言略觉沉重的木门应声而开。玲珑举步踏进院里。烛光下隐约可见竹影幽处掩映一勾红栏,挑着灯笼,径穿竹林来至栏前,手轻抚红漆斑驳的栏杆,感到如重遇亲人般亲切恬和,多少次在这里与娘亲依偎凭栏而坐,听娘亲淡雅温婉的嗓音诉说一个又一个神奇的故事。
手滑着它循顺而行,一、二、三……九,才九步,唇边溢起淡淡浅笑,沿着梦里的记忆来到当年藏身之处,原本是想猛地跳出吓吓娘亲,没想到……
转身踏上台阶,“吱──”推开虚掩的已瞧不出什么颜色的镂空花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
玲珑熟稔地走至几案边,引火点燃犹存的蜡烛,将灯笼随意置于案上,抬眸细细打量屋里的陈设。还和当年一模一样!未绣完的锦鲤戏水图仍摆置在床头,连移也未曾一下。只是到处结满蛛网,尘灰高厚。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这里一样不受人喜爱。就这样保持十几年不变,却任由它腐朽,真不知爹爹是多情还是薄幸?
“谁?”玲珑骤然出声,并不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了人。
一条黑影自暗处缓缓而出。一个男人!玲珑暗自戒备,在脑中迅速过滤无数张熟悉不熟悉的脸孔,暗暗猜忖谁会深夜在此出现。
那人渐渐走入亮影里,由下而上形貌逐次显现。只见他脚着锦边弹墨袜,蓝底金线轻便鞋,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身上穿一件墨蓝的长衫,腰间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玲珑杏眼微眯,眸光闪闪地注视着那块玉,目光缓缓顺身往上移,桑律吕!他的袖边有丝残破,事情了结了吗?
看到玲珑眼中的戒慎,桑律吕一笑,泰然自若地环视房中陈设,闲庭漫步,如入无人之境般随意。自语道:“这样清幽的所在竟会被废弃,实在可惜!”
玲珑不答话,视线只静静地随他移动,目光里掠过沉思。他何时而来?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又知道多少?心底渐渐涌起一股隐秘被窥视的恼怒。晶亮的眸里映射出火光,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白。
桑律吕慢慢踱回玲珑身边,手轻捏她的下巴,看不惯她总是虐待自己的唇,一向孤高冷傲的眸微含几分怜惜,指腹轻搓她微湿的肌肤,语调平稳地陈述:“你哭了。”
玲珑退一步避过他的手,冷嗤道:“桑大少爷好大的雅兴,竟想得起夜半三更到桂园一游。但不知这暗夜里的桂园比之白日如何?”心里仍存着恼怒,更有无穷无尽几至将她湮灭浓重到几乎不能承受的哀伤,在同样熟悉的环境里浓雾从梦里延伸蔓延而来,周身如同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浊蒙中喘不过气。沉重的窒压令她无法再维持淡泊的心绪,只觉心中藏着一团火,要将所有此时靠近她的人都燃成灰烬。
桑律吕眸深似海,幽黑深邃的目光牢牢注视着面前戚容怒颜的玲珑,薄唇轻启道:“恨吗?”
恨?玲珑猛地一惊,原来是恨!对这世的万般伪笑讥嘲,那么的想独善其身,不与任何人牵绊,甚至与爹爹也保持若即若离,原来不是清高,不是心上无尘,是恨,是彻入心骨、浸满全身的恨,恨这世道,恨爹的花心薄幸,恨娘的软弱怯懦和恣意遗弃,恨所有的人!这突来的认知令玲珑身骨虚软,一把按扶住身后几案,原来她一直都恨着他,自己的父亲!
忽然一道悠扬的箫声传来,顿时划破重重迷雾,如曙光般照彻满室的阴霾。玲珑循声乍然抬头,只见桑律吕不知何时已走至菱花窗前,也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枝洞箫缓缓吹奏。呜咽低徊的箫音里有淡淡的轻愁,仿如与她心意相通般慢慢晕染她的满身,在心底沉淀已久的爱恨情愁被箫音牵染的一丝一丝向外辐射,泪不自禁又滑了下来。
就这样一个窗前,一个屋里;一个静静地吹,一个痴痴地听。低徊惆怅的箫声在荒弃的竹幽里袅袅回旋,一缕清音在两人身侧缠缠绕绕。远处金鸡高啼,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渐显,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