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2 / 3)
眼下,聊城两条干道上,依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在聊城东侧,有一座四进的宅院,乃是当朝某位太守的老宅。这宅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突然被官兵团团围住,又有大夫模样的人进进出出。
此时,在离这所宅院不远的巷道中,一个蓝衣女子缓缓地行走着。这女子面容有些憔悴,似是许多日未曾休息好。再看她发丝有些凌乱,且衣摆处满是尘土,不难猜测出此人定是连日来都在赶路。
走了一段,渐渐地,那宅院出现在眼前。沈挽荷打量了一眼不远处几个站岗的卫兵,又望着白墙沉思了一阵,接着一脚踏上墙外的柳树,轻巧地翻过了墙头。
她一路赶来,一路打听消息,又在这冀州蹉跎了几日,才知道顾沾卿已经不在军营中,而是住进了聊城。这样的安排,自然是为了让他好好养病。可想而知,这人是受了多重的伤。
沈挽荷走过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道,来到假山前。此时,她却停住了脚步。一阵北风吹来,竹叶“簌簌”而响。明明只有几步路,她却越走越沉重。越走越有一种置身海浪之中,无法呼吸之感。到底,还要不要进去,要不要相见?他们之间,是不是,相见不如不见?既然他已经从鬼门关回来了,那么她也不必再担心。何况,他已是有妇之夫,就算见了,又能说些什么?
沈挽荷在原地站了半柱香的时间,终是转了个身,朝来时路迈开脚步。
突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令她浑身一震,猛然停住了脚步。她从不知自己对那人竟是这般熟悉,熟悉到对方一声轻咳她便能认出他。沈挽荷深深叹出一口气,并狠狠地握住衣服的下摆,接着转头认命地朝着前方走去。
顾沾卿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静静地坐在庭前的一片空地上。在他面前摆着一盆炭火,而他手里拿着一叠冥纸。此时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火盆里投纸钱,飘起的烟尘偶尔惹得他咳嗽连连,他也不顾。
最终他烧完了纸,踉跄着起身。他缓缓地侧过身子,一道雪青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他的眼眸。那一瞬,顾沾卿似被雷击中,他瞪大双目,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真正明白何谓脑中一片空白。可就算脑子无法想事情,心里却如同被刀刃划烂再倒上老醋般难受。那种酸涩痛楚的感觉,直令他浑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到底是幻觉,亦或是真实?若是幻觉,为何眼前之人如此得色彩明艳,鲜活动人?若说是真实,为何对于他来说此生注定只能出现在梦境亦或停留在宣纸上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眼前……就那么近的距离?
升腾的雾气渐渐模糊了顾沾卿的视线。他视线中的沈挽荷满身尘土,面容有一丝疲惫。较之八个月前,她瘦了许多。他的挽荷,怎么就瘦了呢?她毕竟没能够照顾好自己。
那头的人微微动了动,顾沾卿再也无法遏制住心中翻腾的情愫,仓惶地朝她走去。沈挽荷僵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顾沾卿走了几步,突然胸前中箭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捂着胸,无可奈何地向前扑去。沈挽荷望之大骇,冲上去一把扶住他。
这一扶,无异于在顾沾卿原本就已经波涛涌动的心湖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沾卿倒吸一口冷气,以缓解喉中的梗塞之感。可惜便是呼吸得再多再深,也丝毫无法减去由于情思上头,酸涩弥漫所产生的不适感。顾沾卿不由自主地伸起手,靠近她的脸颊。他的手尚未触及她脸上的肌肤,眼里的泪已再也无法遏制得流淌而出。此时,沈挽荷恰巧抬头看他,便看到那温文淡然,心坚若石之人竟落下了泪。
他这泪是因为她吗?他不是已经达尝所愿,狠心地断送了那段情。如今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沈挽荷默然地别过脸,内心被封存起来的一些情绪突然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沈挽荷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就在此时,她忽觉身上一紧,等回过神来,人已在对方的怀抱中。这些年,他千百次强忍着吻她的冲动,连魂萦梦牵间都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抱她。今日他若是再不成全自己一次,他便不是人了。
沈挽荷浑身剧震,人生至此,从未有过一刻似这般不知所措。沈挽荷想叹息一声,出来的却是哽咽之声。天呢,她何时也已泪趟满面,可笑的是竟不自知。她原以为,他们两人见面,无非道一声“好久不见”,然后淡然地交谈几句。为何都成了这般模样?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揍他一顿。很想揪着他的衣服,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为何两人明明有机会在一起的时候,他左右闪躲从不知珍惜。如今她已对他死了心,断了情,他却要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若不是他身受重伤,她真的会出手。可惜此时,她连动也不敢动,唯恐顾沾卿胸口的伤势更为严重。
沈挽荷闭了闭眼,待情绪稍微平复后,再缓缓睁开。这个人,说不怨恨他,那是假的。说全然忘怀,全然不念那也是假的。只是如今她心中已牵挂上了另一个人,她已不是当年的沈挽荷。
连日来顾沾卿一直恨自己深受重伤,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窃喜,喜自己这一伤,换来了他与沈挽荷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