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点绛唇(9)(2 / 2)
药都得给兑两勺蜜。喏,在那儿。”
她这样子近乎撒娇了,齐奢的心间涌起千般滋味,却也不再说什么,只从小几的底屉上觅到一只酱黄色的蜜罐,添了些蜂蜜在药里,缓缓地搅动几下。随后他扔开了手里的长柄勺,神思恍然地低首欲尝。
“三爷!!”一只手飞来扣住了整只药盏,只看青田自床里长长地扑出半个身子,魂飞魄散,惊恐万状,“三爷你忘了,要喝下这药才知道我是热还是疫!原本我就不想让你待在这里,偏你死活不听劝,这会子又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因喘得厉害,她忙扯出了襟边的帕子掩住口鼻,向后缩躲着匀了匀气息道:“这药我才沾过了,你可千万别碰,会过人的,不要命啦?!”
齐奢仍是有些神魂不属的,点头一笑,把碗送还给青田,自个站起身走到屋角的面盆边,拿盆里的剩水洗了洗手腕上被溅到的药汁。回到床畔时,青田已饮光了药汤,空空地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抵在唇边,兑了蜜,依然是苦得蹙眉咧嘴。
仿似是有一霎绝对的静止,使齐奢可以毫厘不差、闲庭信步地看清面前这女子的一切:她眉间的皱痕,发青的眼袋,凹陷的两腮,干涩至蜕皮的唇——憔悴到叫人不敢相信她曾是那么地艳光四射。一如在那么艳光四射时,叫人不敢相信她曾只是个被懵懂地牵入花街柳巷、面带菜色的小女孩。绵长的岁月与短暂的青春给予这小女孩的,只有人间的万种丑恶,却压榨、盘剥、掠夺着从她身上生出的每一滴青春美好的血肉,可她却依旧出落得挺拔正直、有血有肉,一双眼巧笑而善睐、柔艳而刚强,刚强到就这么嗲声嗲气地讨两勺蜜,仿佛自己一向是个饱受娇惯的、连一碗苦药都吃不下的命运的宠儿,当她分明早已眼都不眨地吞落了这世上的一切苦楚,正在和死亡的大苦面对面。
齐奢难以想象这巨大的力量来源于何处,既然从第一天起,她就立在噩梦中的荒原被等不来的母亲一遍遍抛弃,惊恐地流着泪,看天黑去。一直是一个人。这感觉糟糕透了,他很了解,因他也有自己的一片荒原要站。
一念之生灭间,十数年的忍辱谋策、雄图壮志均已如浮光掠影般擦身而去。既生在个有情皆孽、无人不苦的尘世里,只要想,总可以穿过烈火与冰窟,在夜枭独眼的注视下,找到一个赤手空拳的小姑娘,平息她长久以来的恐惧和等待,告诉她:从今后,不再是一个人了。
万物重新开始了流动,齐奢看到青田向他笑了笑,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药痕。
青田首先感到的是他的手,他的手来接她手中的药盏,下一刻她的眼泪就自己砸将下来,人狂乱地呜咽着,却无法挣脱还沾染着药味的唇舌已被另一副唇舌不容抵抗地抓住,其坚定,仿佛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就在齐奢翻天覆地倾山倒海的吻里头,她终于臣服地阖起了双眼。
试真汤的小瓷碗从他们的手间滑落,摔碎在地面,是骄傲地摔碎一只由命运坐庄的赌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