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点绛唇(7)(2 / 2)
摆在明间的鎏金大炉,被移到了这里来,焚烧着一炉的苍术、白芷、艾叶等辟秽药。淡淡的白烟与浓郁的苍香后就是那张红木床,床前金烛高烧,青田靠着只大锦枕直坐在床头,乌鬘半松,只在额前横着一抹攒珠勒子,一肩斜垂着散落的长发。繁绣古钱花样的蜜合色短袄上一对包金锁喉小钮紧扣着,领口却仍松得逛荡,更显出人触目惊心的消瘦。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双眸深垂,神色清雅有情,似古佛殿的壁画上被剥蚀了艳色的天女。听见有人声,她只掀一掀长睫,眼睛并不曾离开书本,“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事儿会叫你,没事儿你只管在外头待着,你有几条命净在这儿来来回回的?”轻灵的嗓音里仍余有一丝微沙。
大概是太久没有任何回响,青田才从书中抬起头。这一望,她安然的双眼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齐奢已就手拉了只鼓墩在她对面坐下,“别,你干嘛?甭动弹,只管这么歪着,咱就随意说说话。”
青田仿佛要下床,又犹豫着不敢靠近,终究还是坐在被中,却蓦然把脸朝床里别过去,双手往颊上摁了摁。她松手的一霎,齐奢看得真,她手中的书是《阿弥陀经》。他心头好一阵酸楚,却提声笑起来,“瞧你气色不错。”
青田回过脸来,双眼红红的,也笑了。同样将他端详了一番,目光细微流连,“三爷,你的心意青田领了,只是此地委实不祥,不宜久留,三爷这便去吧。”
齐奢一脸的笑意拳拳,“不碍事儿,我命硬得很,打小就百病不侵。那时候鞑靼的军队也闹疫病,成百成百的死人,我就在军中,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我知道三爷体气壮,可性命攸关,毕竟不是闹着玩儿的。等我好了你再来,咱们惬惬意意地说话岂不好?偏凑着这会子做什么?快走吧,啊。”
“我来都来了,自不会走,你就省些口舌吧。”
“你在这儿,我心中不踏实,求你了,还是出去吧。”
“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起来?蝎蝎螫螫的。”
“你只想想你回头真有什么事儿,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知道就好。你真有事儿,我走了心里一样过不去。你这么说是只顾着自己,却将我置于何地?”
“三爷,你没看见暮云也待在外头,就连在御我都叫人把它抱走了,你这——”
齐奢大为不耐烦地手一挥,“行了,我的脾气你也清楚,说一不二。但话得分两头说,你若不是疫,陪着我谈天说地有什么打紧?你若真是疫,这就可能是你我间最后一次坐而论道,大家都是博古通今、舌灿莲花之人,难道你就打算把这你推我让的无味言辞说上一夜,以作绝唱?”
青田破颜而笑,两眼更加红得厉害,隔一炉香烟睇来,如山花隔水一脉,“三爷这张嘴死人也要说活了,我这病人说不过你。”
“嗳,听话就对了。”齐奢与她四目相投,两人都是笑着的,却又有些欢喜之外的什么在这笑意中静静地流淌。
青田抬起一手,手上没戴护甲,露着小指上寸长的一根红指甲向外摇了摇,“那你再离远些,咱们就这么说说话。”
齐奢含笑望她,眼底有大深沉,“我只遗憾从未离你离得够近,哪肯再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