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4)
抚摸那柄笛子时,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
笛身细腻通透,在夕阳浓稠的华光下流光溢彩,棠婆那只皱巴巴地手摩挲着上面已有些斑驳的流苏,像是突然酒醒了,慢声说道:“大齐初设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一是为伐乱党,二是为诛奸佞。在章和二十年,太/祖皇帝开始肃清党派之乱,便是一人有罪株连九族的瓜蔓抄。
“锦衣卫到我家来时,我也才五六岁上下,说来算不上是甚么特别能记事的年纪,如今又过了大半辈子,真要我想,也不过是连蒙带猜罢了。
“甚么爹娘,甚么兄弟姊妹,早就记不清啦……”
杨晋不自觉地拧了下眉,朝闻芊看了一眼。她正在吃茶,表情并无波澜,好似全然没听见。
棠婆这才把笛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接下来可能要耽搁杨大人一些时间了,老人家的事,讲起来总是又臭又长。”
她给他斟满酒,那是非常熟练的姿势,袖摆轻掩,酒壶自下而上,上好的西凤在白玉杯中打转,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京城演乐胡同里的教坊司在黄华坊内,与云韶府不同,此处是官妓院的所在。
慕容海棠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她的整个童年。
章和三十五年时,她抱着一把琵琶,在勾栏胡同中清弹了一曲,刚崭露头角的新面孔,很快便名声鹊起,传遍了京城。
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纪,颠倒众生的颜色令无数的文人名士趋之若鹜,几乎快被捧上了天。在正经演出了一年后,慕容海棠的花名便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她开始被惯得有些骄矜,轻易不肯开口,待心情好时才唱上两句,若非王公贵戚,哪怕银子给得再多,也不屑于一见。
北京的勾栏瓦肆和别处并无不同,坊间爱传唱些风流才子,雅士骚客的词曲歌赋。
慕容海棠也不例外。
新出的一支《借流苏》在她嘴里哼哼唧唧,长一句短一句的消磨,因为没兴致,连唱曲子也不正经。
饶是这样,捧场的人竟也仍旧争先恐后。
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不想过了几日,在姐妹们的嬉笑声中,她发现坊间又出了一首名为《佳人调》的新曲,字里行间写的全是她当时骄纵轻狂的模样,其中甚至有一句“奈何她笑倚银屏由不觉”,所指所向再清楚不过。
她忙看作曲者,果不其然,与《借流苏》相同,是个叫“归鸿先生”的人。
明摆着是认为自己毁了他的词曲,特地写这一节来讽刺。
慕容海棠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倒也不服输,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第二日照常登台,这回她照常唱《借流苏》,却在每句唱词的最末多加了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台上琴声悠扬,她清亮的嗓音把调子嚼得铿锵有力。
一曲收尾,慕容海棠迎着掌声,朝台下挑衅般的一笑。
虽不知这位“归鸿先生”是何许人也,但她有预感,今日他一定在场。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她欠身谢礼,款款下台。
很快,新的词曲又传到了教坊司,慕容海棠拿在手中细读,这支《玉美人》讲的是位娇气的小姑娘和一个落魄书生同行上京的故事,通篇行文竟带着几分无奈。
“……一番雷雨为哪般,公子千万难。”
她坐在绣墩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忽然就觉得这位归鸿先生很有几分意思,于是提起笔在词的后面又添了几句。
“只怪学非所用,不知女子难养。”写完左右看了良久,甚是满意。
那一段时间,教坊司的头牌花魁登台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慕容海棠的名气也是在此时达到的顶峰,与她一同成名的还有那位来历成谜的归鸿先生。
每一次,她在勾栏胡同里唱完曲,归鸿先生的新戏便会如期而至,故事或悲或喜,各有不同,但字里行间却都是她能看懂的意思。
可从始至终他们也未曾见过一面。
她会在弹曲儿时把台下那些人一个一个打量一遍,猜测究竟谁才是本尊,高矮胖瘦,千人千面,在午夜梦回里描绘出别样的形态,如此这般地打发时间也颇有意思。
就这么玩了大半年,慕容海棠终于腻了,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仅凭写词实在是局限,她想,若能书信往来似乎更省事。
于是借一次唱曲的机会,她在唱词上提到,将把信放在教坊司后园中那盆海棠花的花盆之下。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过了一日,信安然不动。
又一日,仍旧如此。
直到第三天,那封信终于消失。
在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时,她几乎欣喜若狂,捧着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
松花笺纸上是笔锋端正的小楷字,墨迹仿佛未干一般,在灯光下尤为细腻。她甚至能透过这样的字迹,勾勒出那个清俊温和的下笔之人。
大半年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