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6 / 11)
龙去脉,常双群的第一个反应是停住了进食,筷子戳在碗里,半天没有动静,那双眼睛看着张陵水的小白脸,竟然黑不溜秋的。谭文韬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常双群看了谭文韬一眼,把筷子一搁,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潲水缸前,把小半碗饭菜倒掉,再到水管前把碗洗尽,套上碗套,放进碗柜。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一切,就离开了饭堂。
常双群一出门,凌云河就过来了,跟谭文韬和魏文建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个人心照不宣,也离开了饭堂。出了饭堂,就往大队部方向跑,果然不出所料,常双群已经在前面了。
追了上去,常双群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凌云河说,“常双群你干什么去?祝教员现在已经到BGC医院了,你到大队部也见不着了。”
常双群还是不吭气,黑着脸往前跑。
谭文韬也在后面喊,说:“常双群你冷静一点,现在情况不明,咱们还不能失态,要看祝教员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必须把情况摸清了才能行动。”
常双群终于开口说话了,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摆着的,祝教员是为了我被蛇咬的,那么毒的蛇,能有个好吗?祝教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几个人连跑带吵,刚走到大队部办公楼前,就见一辆吉普车迎面开了过来。
几个人便站在路边,车子近了,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没戴军帽,显得蓬头垢面,一身颓气。
仔细一看,是韩陌阡。
韩陌阡也看见了常双群等人,用一种异常冷峻的目光向这个方向睃了一眼,然后一步一踱地走了过来,阴沉沉地只说了一句话——祝敬亚同志去世了。
六
这是真正的黑夜了,真正的黑夜里见不到一丝光亮。山峦、森林、河流、鲜花……全都消失了,一切都被浸泡在夜的海洋里。
祝教员,我们来看您来了,您一定也看见了我们。我们不仅是您的学生,也是您的孩子啊。
是的,人的生命是脆弱的,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针扎即透水泡即散火烧即灰,宇宙里运行着那么多乱糟糟的陨石,哪怕只有指头大的一粒挣脱了正常的轨道,穿过大气层从空中落下来,它的重力加速度即能穿透过我们的头顶,击碎我们的所有的思想。即使井口的直径只有八十公分,即使那里面只盛有几吨水,可是只要我们失足落下去,它就可以使我们的理想、劣习、追求、兴趣、智商以及所有的崇高的或不崇高的经历在顷刻之间窒息成一团腐朽的肉泥。人的一生有多么漫长啊,几十年几万天几千万分钟几亿万秒钟,只要在这几亿万秒钟里有零点零零零……一秒钟,公路上奔驰的汽车轮子下迸起哪怕只有一片小小的玻璃屑,穿过我们的肋骨钉进我们的心脏,或者一根高压电线断了下来落在我们的身上,那么,我们所有的欢乐、细胞、痛苦、血液、爱情……都会一起停止跳动。这种危险每零点零零零……一秒钟都是存在的。
何况还有刺刀、冲锋枪、大炮、导弹、原子弹……这个世界上,可以消灭生命的东西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性能越来越丰富,技术越来越精湛,造型越来越精巧,携带越来越方便……
可是,在更多的时候,我们脆弱的生命却又那样坚硬,火烧不死,水淹不死,枪打不死,刀扎不死,我们躲过了所有的索命的兵器,我们对付一切要命的勾当有一个最有效的对策,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依靠我们的双腿,依靠我们永不停息的奔跑,我们躲过了多少灾难啊?许多跑不过我们的人都死了,许多比我们优秀或者不比我们优秀的人都心酸无奈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我们依然津津有味地活着,不屈不挠地活着,活过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壮年、老年,即使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格和人性以及人的功能,也还是死皮赖脸地活着,还贪得无厌地想长命百岁,甚至还痴心妄想长生不老。有些人杀人越货坑蒙拐骗谋财害命男盗女娼,有些人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对社会毫无贡献,而他们同样有脸活着并且活得充满乐趣,他们惟一的理想和最高的追求就是活下去,没完没了不厌其烦不道德不知趣地活着,每当死亡的危险降临的时候,他们拔腿奔跑,跑得远远的,让别人替他们挡住死神追赶的步伐,然后继续毫无建树地活着,令人憎恶地活着。
可是您却死了。
无论如何,您也是在这个时候不该死去的人,这个社会多余的人绝不是您。绝不是!您为什么不跑呢,您不仅不跑,还主动向死神靠拢。是您自己杀死了自己啊。
哦,我们明白了,您就是您的四十五度人格论的最虔诚的践行者,您就是韩副主任说的那种叫作AAA……B型的人。这些天来,我们读了您的历史,我们读了你的灵魂,我们一直在瞻仰您那双永远不灭的眼睛。毕竟,您是把生命献给了别人的人啊,您也要为自己,您也有过自私的努力,而您最终不是为了自己结束自己的。
祝教员,您教给我们的,又何止是区区炮兵战术地形学之类的世俗的学问啊,您给我们留下了一本厚厚的人生哲学经典。
我们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