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血染国门 (2)(3 / 8)
年元宵前夕他对初访吉庆围的易君恕说的,现在清明已过,谷雨未到,元宵之后尚不足两月,便已经应验了。
兵临城下,吉庆围内剑拔弩张。老弱妇孺聚集在围尾的神厅,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准备作战。连环铁门由六名手持七九步枪的壮丁严密防守,围墙的每一个枪孔都伸出了枪管。四角的炮楼各有两门土炮,共八门,其中九尺六长的六门,四尺八长的两门。土炮其实不是“炮”,就是古老的抬枪,以传统的火药发射弹砂,每一门土炮需要六名壮丁操作。炮楼底层排列着弹药桶,贮满扎制成捻的火药。
踏着一级级楼梯,一个魁梧的身影登上了围墙内侧的垣道。他一身短打,衫裤千疮百孔,腰束皮带,手执短枪,左臂上裹着一条黑巾,粗壮的发辫缠在脖子上。他的脸庞已经不辨肤色,烟尘、泥土、汗水和血浆混合在一起,在脸上垂下一道道流痕,浓眉之下的一双大眼闪射着复仇之火。他是邓伯雄。
随在他身后,易君恕也登上了垣道。连续一昼夜的奔波、鏖战,易先生的文士风采已不复见,头顶的青缎便帽不翼而飞了,一条长辫垂在脑后,两鬓飘散着几丝乱发,清癯的面颊染上了硝烟,剑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如今也充盈着肃杀之气。银灰色的长衫溅着血迹,下摆撩起,掖在腰间的丝带上,肩上挎着那支驳壳枪。
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反攻石头围的队伍之中。大埔、林村谷的接连败北和厦村、屏山的相继失守使易君恕痛心疾首,他渴望石头围一役能够获胜,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也要挫败英军嚣张的气焰,给矢志抗英的新安义民以些许安慰。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英国人已经正式接管“新租借地”、升起了“米”字旗并且重兵压境的情形之下,凭借两千余名农民武装要想驱逐敌寇、收复失地已经根本不可能了;何况,即使民众能够“收复”失地,软弱的朝廷也不敢“接收”,到头来还会落入英夷之手!在这弱国无外交的年代,“香港拓界”之议从谈判之始就已经预定了它的结局,如果说易君恕当初还曾天真地抱有幻想,也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如今连封疆大吏两广总督谭钟麟都已经无能为力,易君恕身为中、英政府同时通缉的逃犯,自己的性命尚且旦夕不保,于国家大事更是徒唤奈何!但是,当他第一次踏上新安的这片土地,第一次走进这座经历数百年风雨的吉庆围,第一次把自己融入这些以历史为血脉、以土地为生命的乡亲之中,元宵节饮“了酒”使他强烈地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丁”,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名新安的百姓,已经踏进去的脚就再也不可能拔出来,只有与他们共存亡了。青山湾舌战方儒、义撼水师,给了乡亲们何等巨大的鼓舞,而他知道,略施小计仅此一次而已,卜力、骆克、加士居、梅轩利不是方儒,也不是谭钟麟,与番邦殖民者没有道理可讲,义薄云天也感动不了虎豹豺狼,只有以智相斗,以死相搏。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大敌当前他才感到金榜题名的顺天府举子原来是个无用之人,运筹帷幄无制敌之策,驰骋战场无决胜之力,眼睁睁看着乡亲们的血流成了河,他的心碎了!兵败石头围,身后强敌追杀,耳旁弹如飞蝗,他自知必死无疑,而千钧一发之际,同生死共命运的新安人再一次救了他的性命……
就在那时,英夷阵中一支异军突起,冲入溃退的抗英乡民之中,邓伯雄回身挽枪,准备最后的拚命了!但是,他一眼看到,体质文弱的易君恕突然踉跄跌倒,再迟一刹那,他即使不死于番鬼弹下,也会被数百双皮靴踏成肉泥!没有一秒钟的迟疑,邓伯雄放弃了与英夷以死相拚的念头,一把拉起易君恕,“走!”走?往哪里走?追兵接踵而至,鸡公岭还有数里之遥,易先生恐怕是难以支持了!绝望之际,邓伯雄眼睛向着生他养他的锦田方向望了一眼,不禁怦然心动:走,回家去,家里有九旬太公,爱妻心瑜和幼子阿猛,有百余口阖族父老兄弟姐妹,他不能丢下他们;吉庆围有固若金汤的城池,有坚不可摧的连环铁门,有八门土炮和数十支步枪,有众志成城的护围壮丁,未尝不可凭坚据守,再与鬼佬决一胜负!胜敌的渴望使他平添了勇气和力量,战胜了死亡和失败,率领身旁仅有的十余名弟兄,护卫着易君恕,回家来了……
刚刚进了围村,来不及洗去一身征尘,来不及向九旬太公叩问安好,来不及吃一碗爱妻心瑜炒的米粉,来不及抱一抱幼子阿猛,番鬼佬的队伍已经向吉庆围开来,他和易先生又上了战场。
围墙内侧的垣道上,邓伯雄和易君恕匆匆向前走去。凭着字墙的掩护,每一个枪孔都布好了枪手,枪管伸出洞口,手指握住扳机,子弹一触即发。
“准备好了吗?”他问一名枪手。
“雄哥,准备好了!”枪手响亮地回答。
“准备好了吗?”他走过去,问另一名枪手。
“雄叔,准备好了!”
……
沿着垣道,他们登上西南角炮楼。两门土炮的炮简各自伸向墙上的炮孔,每炮分工负责上火药、上铁砂、插引线、观察敌情、移动炮位、点火发炮的六名炮手各就各位。
“准备好了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