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雨欲来 (1)(5 / 11)
让我一辈子都铭心刻骨的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先生,是你拉着我闯过了那一关,如果没有你,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你怎么能忍心丢下我不管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小姐,小姐……”易君恕喃喃地呼唤着倚阑,他感到,要辞别翰园和倚阑,甚至比当初离开家还要难。那时在情急之中,来不及向老母、弱妻告辞,说走就走了,别无选择;而现在,他该怎样说服这个对他无限依恋的倚阑呢?“倚阑小姐,你听我说……”
“不要说,什么也不要说,”倚阑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我不要听你解释!”
啊,啊,易君恕的心脏战栗了,他情不自禁地抚住那只纤纤玉手,细润,柔软,温馨,紧贴着他那滚烫的嘴唇,把哽在喉间的万千话语,把跃动在胸膛里的一颗心,融化了!
“你不能走,不能走啊……”倚阑浑身颤抖着,向他扑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胸膛贴着他的胸膛,“我不放你走!”
“倚阑小姐……”易君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难以自制。突然,他的脑际跳出一个人的名字:“皮特”!这两个字他经常从倚阑的口中听到,并且莫名其妙地为此而感到隐隐的不快,每当那时,他都告诫自己:那是倚阑小姐的私事,和我无关,千万不要过问,而现在却如骨鲠在喉,不能不问个究竟了。“小姐,别这样……”他推开倚阑的双肩,如炬的目光盯着她,“你……不是有一个心心相印的‘皮特’吗?”
“噢,皮特!”倚阑打了个冷战,声音颤抖地说,“先生,你真地相信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皮特’?”
“怎么?”易君恕愣了,“我当然相信,他不是你的老同学吗?一位建筑大师的儿子!”
“不,一切都不存在,”倚阑凄然一笑,“那是我编造的!”
“编造的?”易君恕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别人?”
“不仅是欺骗别人,也在欺骗我自己!”倚阑无奈地一声叹息,双眼涌满了泪水,“我从小生活在欧洲人的社会,在他们看来,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人爱,没有人追求,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可是,那个社会却不可能真正接纳我,我的黑头发、黑眼睛时时遭到白人的侧目,也提醒了我自己:我不是他们的同类,和他们格格不入。我躲避着他们,而在华人社会中也同样没有我的位置,像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没有一个停泊的港湾,只有孤独地漂荡。我把自己封闭在翰园里,不参加任何聚会,很少和外界往来,整天、整月、甚至整年地和dad、宽叔、阿惠厮守。为了不让社会歧视,不让dad为我操心,我……我只有编造出一个爱我的人,似乎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关心着我,等待着我,由他来占据我这颗空荡荡的心,并且时时向别人提起,在社会上,借此维持着自尊,在家里,对dad也是一种宽慰;我甚至强迫自己也相信那是真的,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还有一个爱我的人,和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我把心里所有的苦闷都向他倾诉!每当我郑重其事地外出,总是对dad说,我去见皮特,而实际上,我是一个人坐在僻静的海边默默地流泪,自己跟自己说话啊……”
满眼泪水潸然坠落,倚阑的诉说哽咽了。
纯情少女的心迹袒露,强烈地震撼着易君恕!在古老的中国,前人只创造了“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故事,却从未听说“爱”也是可以虚构的;倚阑这个女孩子,自幼失去父爱和母爱,在华洋杂处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极度的孤苦,极度的寂寞,对爱的饥渴造成了她畸型的幻想,她以此来安慰自己,也折磨着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望着娇小柔弱的倚阑,易君恕的眼泪夺眶而出!
“倚阑小姐,我对你关心得太少了!我本来以为……唉,我哪里知道他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其实,那就是你自己啊……”
“不,他比我强大得多,完美得多,”倚阑泪眼凝望着他,喃喃地说,“他是我对生活的美好奢望,是我在心中反复勾画的一个偶像,开始朦朦胧胧,后来渐渐地清晰了,真真切切地生活在我的身边:当我夜不成寐的时候,是他陪伴着我;当我凄苦难言的时候,是他抚慰我破碎的心;当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是他用男子汉的双肩支撑起我的身躯,扶着我,拖着我,跨出人生的泥淖和深渊!现在,他不再是一个虚幻的影像,他就是你啊,先生!”
“倚阑……”易君恕紧紧地拥抱着她,一腔男儿热血化作了似水柔情……
一钩残月被浓云吞没,苍黑色的太平山麓涌起团团水雾,像海潮似地弥漫开来,夜幕下的半山别墅区一片朦胧。港岛度过了干旱的冬季,己亥年的第一场春雨悄悄地贴近大地,如烟似雾,润物无声。翰园里的花木被雾气浸湿,啪,啪,那极其轻微的响声是露珠坠落在草坪。
客房的窗帘低垂,天涯倦容沉浸在温柔之乡……
突然,一阵急切的“嘭嘭”声把他惊醒,易君恕翻身跃起,赤足跳下床来,恍惚中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只听得那“嘭嘭”声愈加急切,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