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土遗民 (1)(5 / 12)
事,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告示贴在县城南头镇,一阵风就过去了,去年的事如今再也没人提起。现在他们把那片土地也舍了,更是不管不问。这条路我来来回回多少次,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当兵的,易先生尽管放心跟我走好了,这一路过去,到处都是邓家的土地、邓家的人,还怕什么?再说,我这里还有防备呢!”
说着,龙仔掀起衣襟,露出插在腰间的一把带皮鞘的匕首。
易君恕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有这般气概,而且听他讲了新安境内的那些情形,便说:“翰翁,倚阑小姐,看来路上也不会出什么事,你们放心好了!”
林若翰听龙仔说的倒也可信,见易君恕执意要去,也就不再阻拦,说:“好吧,先生一路小心,在那里也不要耽搁太久……”
倚阑听父亲已经答应,知道再拦也拦不住了,盾头微蹙,望着易君恕,说:“先生可要早些回来啊!”
“是啊,”林若翰接着女儿的话说,“倚阑的功课近来颇有长进,只怕先生不在,要荒疏了。”
“哦……”易君恕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他滞留在这座被英国割占的海岛已经四个月之久,而且幽居于半山欧人区,心情早已郁闷难耐,此番前往锦田投奔邓伯雄,正可舒一舒闷气,如果那里安全无虞,本来并不急于返回,可是,林若翰父女两人如此干叮咛、万嘱咐,殷切地盼着他早日回来,又让他心里一阵感动,便说:“我到那里小住几日,不会耽搁太久。在此期间,小姐可以多读些书,有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回来之后,再为你讲解。”
倚阑点点头,得到先生的这番许诺,她才稍稍放心了。
易君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说:“倚阑小姐,我倒有一事要拜托你……”
“先生,什么事?”倚阑问。
“数月来,我一直在等家里来信,我不在期间,如果阿宽那里有我的信送来,烦请小姐替我妥为保管。”易君恕说,把这件最要紧的事情郑重地托付给了她。
“噢,先生放心好了,”倚阑答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交代完毕,易君恕就上楼去换衣服,准备上路。
“先生!”倚阑突然又叫住了他。
“小姐还有什么事?”易君恕在楼梯上回过头来。
“哦,没有了,”倚阑怅然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去,就去吧!你走了,翰园会很寂寞的……”
易君恕垂下眼睑,沉默不语。他听得出,倚阑所说的“翰园”,其实指的是她自己。
林若翰看了女儿一眼,觉得倚阅这样反反复复,似乎有些过分了,便说:“哎,易先生也难得出去散散心,你就不要再说这些了,家里不是还有我和阿宽、阿惠嘛!你要是觉得寂寞,就去找同学玩玩,也可以叫皮特到家里来谈谈嘛,他还没有进过翰园呢!”
“唉,皮特,”倚阑叹了口气,脱口道,“皮特怎么能代替易先生?”
易君恕心里一动,自己在情闹小姐心目中的位置竟然超过了她的好友皮特,这倒使他暗暗吃惊,脸腮不禁有些发热,嘴唇张了张,却又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过脸,默默地走上楼去。
林若翰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琢磨着:女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她和皮特的关系有了变化,而对易先生产生了不应有的感情?不,不可能,倚阂和易先生年龄相差十岁有余,而且明知他已是个有妻室的人,不会让自己的感情走上歧途的。她说皮特不能代替易先生,显然是出于对老师的依赖和尊重,师生之谊的确和少男少女的相爱是两回事嘛!想到这里,老牧师心中的那一丝疑虑便释然了。
“牧师啊,”阿宽望着易君恕走在楼梯上的背影,试探地说,“我想随先生走一趟,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不知道这合适吗?”
“哦……”林若翰从遐想中被惊醒,朝阿宽点点头,说,“也好,由你护送他到锦田,我就更放心了!”
易君恕一行乘渡轮离了港岛,在尖沙嘴登岸,沿着海边的土路,迤逦向西北前行,经油麻地、旺角、荔枝角,到荃湾,前面一带岗峦起伏的丘陵,是大帽山的余脉上花山,翻过这道山,前面就是锦田平原,环抱在观音山、大刀屶、鸡公岭、掌牛山、井坑山之中。
这一番奔波,少说也有四五十里路程,而且多是山林石径、田间土路,那两名轿夫走得十分辛苦,连空手随行的阿宽和龙仔脸上也渗出了汗珠。好在他们都是辛苦惯了的人,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劳累。易君恕坐在轿子上,举目看去,满眼青山葱郁,田野碧绿,路旁的杜鹃花开得鲜红灿烂,小桥流水,竹篱茅舍,野趣盎然,郁闷的心胸为之一爽。路上经过不少村庄,见家家门前贴着大红春联,张灯结彩,新春佳节的热闹还没有过去,上元灯会又在眼前。乡民们正是休闲季节,常见红男绿女,挑担提盒,携儿抱女,喜气盈盈,看那样子,不是赶墟归来,便是探亲访友、拜年贺节。行至山野僻静之处,又听竹林中传来男女对歌之声,初闻缥缈遥远,若有若无,及至走得近了,才听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