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土遗民 (1)(2 / 12)
因为朝廷租让新安县,他愤而中途退场!新安是生他养他的祖家地,现在被英国强行租借,那是奇耻大辱啊,翰翁恰恰刺中了他的痛处,话不投机就难免了!”
“可是,邓先生又何必跟dad争论那些国家大事呢?Dad又不是政府官员,不代表英国,也不代表香港,他只是一位牧师,为上帝传播福音,‘四海之内皆兄弟’是他的真心话,他一生都在行善,不知道救助了多少受苦受难的人,包括我和你,先生!”倚阑说,月光下她那清冷的面庞笼罩着郁闷和忧伤,“你对邓先生也说过,翰翁是一位善良的老人,不要误解了他……”
“是啊,我确曾这样说过,我尊重翰翁,感激他对我的救助。”易君恕说,“但翰翁毕竟不了解中国人,他虽然来华三十多年,会说中国话,能读中国书,在北京还特地穿上中国的长袍马褂,好像和中国人亲密无间、水乳交融,可是,恕我直言……”
“嗯?”倚阑注意地听着,微微感到吃惊,她和易先生相处数月,只听到他对翰翁的感激和赞誉,从未有过非议,今天第一次听到这个“恕我直言”,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我觉得……”易君恕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下去说,“我觉得翰翁至今也不懂得中国人的心。他不遗余力地救助了许多中国人,近几十年来,他的国家,他的民族,却在欺压我们的国家,凌辱我们的民族,英国割占香港、九龙,强租新安县,而翰翁对此却视而不见,我和他相识已有半年之久,从来没有听到他谴责过英国的侵略行径。作为一名英国人,他热爱自己的祖国,这本来无可非议,但他‘爱屋及乌’,连英国的飞扬跋扈、称霸世界也原谅了。在北京的时候,他曾经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招,他主张,应该由英国人操纵中国的一切,才是解救中国的惟一出路……”
“怎么?”倚阑突然站住了脚步,吃惊地看着易君恕,“你是说dad在帮助英国政府侵略中国?”
“也许他本心并没有这样想,”易君恕说,“可是,如果真照他的主张去做,大清国也就完了,整个成了英国的殖民地!在英国人看来,殖民地遍布全世界是他们的光荣,香港拓界是新安县百姓的福祉,这和中国人的情感完全不同。我和翰翁在北京就发生过争执,后来因为他在危急中救了我的命,患难友谊掩盖了我们之间的分歧,即使在他和伯雄争论的时候,我出于对他的尊重,也没有说什么,可是,我觉得和他的情感渐渐地疏远了。这,也许你已经感觉到了……”
“没有啊,先生!”倚阑说,“我觉得他还是像过去一样关心你,尊重你,我们生活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先生,你和dad之间千万不要产生什么误解啊,要是你们的友谊结束了,我怎么办呢?”倚阑一脸的茫然,心中惶惶不安,不知是担心失去dad,还是担心失去易先生?这两个人,一位是慈父,一位像兄长,和她一起构成了和谐的翰园,而一旦这和谐被打破,她又不知该归向何方了……
易君恕没有回答她,眼望着月光下那朦胧的丛林,无奈地吁了一口气。
两人都沉默了,松林径寂静的夜晚,只听见他们踏着石板路的脚步声。
隐隐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轿杠声,那可能就是翰翁回来了。
“Dad!”倚阑放声喊道。
“小姐,不要担心,”这是阿宽的声音,“有我陪着牧师呢!”
倚阑放心了,和易君恕一起迎着轿子朝前走去,脚步也加快了。
在山径转弯的地方,他们和轿子相遇了。
“Dad,”倚阑兴奋地迎上去,“你可回来了!”
“倚阑,噢,还有易先生,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林若翰感动地说,看到女儿前来迎接他,上了年纪的老牧师心里升起一股温馨的欣慰之情,“停一下,”他拍拍轿杠,“我可以下去了,在这么好的月光下,和他们一起走回家,不是很好吗?”
轿子停住了,林若翰下了轿,弯起左臂,让女儿挎着他,沿着山径漫步走上去。易君恕和阿宽跟随在身旁,空轿子走在最后。
“Dad,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倚阑轻声埋怨道,“我们还等着你一起吃晚餐呢!”
“这又何必?”林若翰满面春风地说,“我已经和骆克先生一起吃过晚餐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们就不要等我了!”
“骆克先生?”倚阑有些意外,父亲虽然和骆克是老朋友,但彼此都很客气,像请客吃饭这种事过去几乎没有过,现在两人的地位悬殊,似乎更不大可能,“他请你吃饭,为什么事?是他过生日,还是……”
“不,是公事……”
“公事?”
“你还不相信?”林若翰转脸看着女儿,“孩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突然,他的脚下一个踉跄,倚阑连忙扶住他:“Dad,当心!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林若翰呵呵笑道,“我的头脑很清醒,和这种高官一起吃饭,要绝对保持清醒,他提出什么问题,都要对答如流,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