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隅落日 (1)(8 / 11)
,”阿宽为难地说,“我和你都可以去,只是易先生不大方便,因为那里还是大清国的地盘,我怕的是……”话说了一半,又迟疑地咽住了,神色不安地望着易君恕。
易君恕心里一阵刺痛,明白了:九龙寨城里驻扎着大清国的军队和官员,他这名逃犯是决不能涉足的!那座城门犹如国门,远远地望去,是那么亲切,那么让他依恋,可是,国门之内又铺设着悬赏捉拿他的天罗地网,令他望而生畏,纵使梦魂萦绕也不敢亲近!
易君恕黯然神伤,不忍再看,转过脸去。
难得的一次访古寻迹的郊游,勃勃兴致因此而蒙上了阴影,倚阑小姐这才真切地感到了易先生的危难处境。
“这个地方,我们不去就是了!”倚阑不禁愤愤然。她转过脸来,望着易君恕,柔声说,“先生,你不要难过,我dad不是说了嘛:你在香港是绝对自由的,翰园就是你的家,我们有责任保护你!”
“倚阑小姐……”易君恕神色悒郁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无限感慨:自己已经沦落到这等地步,栖身于英占香港以求苟安的“自由”,七尺男儿反倒要受一位柔弱女子的“保护”!
在他们身边,阿宽凄然地一声叹息。
“先生,我们往这边走吧,”阿宽佝偻着肩背,眺望着九龙湾的西岸,抬手指点着说,“从这里过去,离宋王台已经不远了。”
轿子随着阿宽向前走去。穿过一段田间小路,平畴之中凸起一座坡度平缓的山丘。
“先生,这就是圣山!”阿宽说。
“嗯?”易君恕下了轿子,抬眼望去,这“圣山”看来太平常了,只不过一座小小的荒丘而已,没有亭台楼阁,茂林嘉树,但见野草塞道,乱石横陈,一片破败,满目凄凉。
“圣山怎么是这个样子啊?”倚阑很是失望,“一点也没有神圣感!”
“小姐,”易君恕凝望着那座荒丘,喃喃地说,“当年,元军的铁蹄踏遍神州,大宋王朝只余留这一角残山剩水,也是这副凄凉破败景象!而南宋君臣在山穷水尽之际,仍然誓不降元,矢志抗敌,被后人尊为神圣的正是这一股浩然正气啊!”
“嗯……”倚阑点了点头,不禁对这座荒丘肃然起敬,走下轿来,准备和易先生一起攀登。
“易先生,小姐,”阿宽指点着山顶说,“请看,那里就是宋王台!”
他们举目仰望,缓缓的山坡伸向坟莹似的山顶,最高处巍巍雄踞着一块庞然巨石。
林若翰一个人默默地吃过午餐,便立即到书房里,给卜力总督写信。
这封信很难写。要写得礼貌得体,决不可再出现什么礼仪上的纰漏。要写得情感真挚,如果充满了“外交辞令”,倒显得虚伪,会招致总督的反感。要写得文辞典雅,体现自己的学者风范,才不至于被当作一封普通的“公民来信”而不予重视。还要写得简洁凝练,总督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看长篇累续的私人信件,如果写得啰哩啰嗦,可能不等看完就被扔进字纸篓里去了,那就前功尽弃,还不如不写。但要达到这几项标准,却又决非易事。开了一个头,看看不行,被否定了,重新写起。写了一半,再次被扯掉。要么严肃得过了头,像哪位外国驻港总领事发来的“照会”,这当然不行,一名老百姓没有资格跟总督来这一套;要么谦早得过了分,像信徒跪在上帝面前的祈祷词,这更不行,总督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在神的面前自己和总督是平等的,何必这样低三下四?一封信扯了又写,写了又扯,如此反复数遍,面前仍然是一张白纸。
林若翰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二十多年前,他几乎是以受宠若惊的心情去觐见直隶总督李鸿章,得到的却是一番漫不经心的嘲讽;今年夏天,他毛遂自荐上书光绪皇帝,替岌岌可危的大清国指出一条出路,翘首以望等待了许久,竟没有等到一字批复,直到政变发生,希望彻底破灭;政变之后,他心急如焚地去觐见驻华公使窦纳乐,为大英帝国谋划远东政策,受到的却是不冷不热的应酬,窦纳乐并不需要他这位高参。人的尊严一次次遭受打击,中国官僚、英国官僚都没有给他任何面子,如今又要委屈自己去巴结一位刚刚上任的总督吗?如果说,他曾经在政治上有所“抱负”,那么政治已经让他尝够了苦头,自己年将六十,既没有得到中国朝廷的顶戴花翎,也没有得到英国王室的勋章爵位,甚至连香港的太平绅士都不是,还不如迟孟桓的老爹,那个疍户出身的华商!
一想到迟孟桓那双贪婪的眼睛,老牧师的心脏就一阵绞痛。香港开埠以来,华、洋界限壁垒分明,等级森严,但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经济萧条却给华商提供了一个异军突起之机,他们善于理财,熟悉中国内地商情,又与海外华侨声气相通,充分利用香港的自由港这一优越条件,与中国大陆和海外开展贸易,甚至以低于欧洲竞争者的价格将大批中国货物投放英国市场,又以低于洋商的价格向香港居民提供英国商品。打破了洋商独霸香港的一统天下。而今,香港最大的地产主是华人,香港外国银行发行的通货极大部分掌握在华人手中,香港政府税收的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