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花时节 (2)(5 / 5)
在才道出了真正的用意!台湾、旅大、胶州湾,或割或租,都是从李鸿章的手里放出去的,眼见得香港的拓界也拦不住,此外还得搭上一个威海卫,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其中委曲,决非你易君恕一个小毛孩子所能明了的,竟然跑到总理衙门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似乎比老夫还要高明,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总理大臣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这是李鸿章难以容忍的。然而他却并没有发作。易君恕不是对手,对这么一个无职无衔的白衣举人大发雷霆,反倒显得他气量太窄了。何况这位还是“故人”之后,姑且宽容一些,希望他能知趣。
“易公子,”李鸿章忍住心中的不悦,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请问,府上的祖籍是广东新安县吗?”
“不是,”易君恕一愣,不知道他突然问起他的祖籍是什么意思,也只好答道,“晚生祖上,世居北京。”
“如此说来,香港拓界与公子并无利害瓜葛,”李鸿章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又为何如此关切呢?”
“中堂大人!”易君恕又是一愣,没有想到堂堂总理大臣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新安虽不是晚生的家乡,但毕竟是大清国土!晚生有一位朋友,从新安来京赴试,得知香港谋求拓界的消息,深为焦虑不安……”
“嗯?你来见我,倒还是受他人之托?”
“是,大人!晚生的这位朋友说……”
“好了,不必说了!与外夷交涉,乃是国家大事,何须私人投门拜帖?”李鸿章一个冷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总理衙门自会以大局为重,权衡利弊,妥善办理,公子就不必多虑了!”
“大人!”易君恕吃惊地看着李鸿章,愤然说,“晚生自知人微言轻,然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今天贸然求见大人,并非为了身家私利,而是不忍看我大清国土一再任人宰割!大人,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您要为大清国守住每一寸土啊!”
像一记重槌猛击在李鸿章的心上,“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一语等于当面指斥他的误国、卖国,并且警告他不可一误再误、一卖再卖!
李鸿章被激怒了。他提起手中的手杖,重重地戳下去,脚下的方砖地“略”地一声响。他要教训教训这个毛孩子,让他知道知道总理大臣的厉害!可是,面对这个振振有词的易君恕,仅仅震怒发威是不行的,还必须以理服人。他说什么呢? 【百度搜索:txt2016 】[www.txt2016.com]
“唉!”李鸿章的手杖戳在地上,随之发出来的却不是雷霆暴怒,而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娃娃,‘为大清国守住每一寸土’,这话说起来容易,可做到太难了。我何尝不愿意在洋人面前昂首挺胸,与列强争一日之短长?可是……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国家的难处!”
他摆摆手,不再说下去。那意思是告诉对方:国家大事,本不是该对你说的,也不是你该问的,更不是你能管得了的。算了,不必多言了!
易君恕却不知进退,继续慷慨陈词:“大人,晚生知道国家艰难到了极点,危急到了极点,所以,我们已无退路可走,多难兴邦,此其时也!强国当从变法做起,保国当从保土做起!道光、咸丰两朝打了两次败仗,丢了香港、九龙,至今国土未归,国耻未雪,如果光绪朝再允许香港拓界,则耻上加耻,何以向国人交代?何以向子孙后世交代?大人,大人!您即使不为国家着想,也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啊!”
“我的名声?”李鸿章怦然心动,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眼前,猛地闪现出自己所经历的一次一次屈辱情景,议和,签约,议和,签约,那些条约,每一张都代表着一块国土、一份国权的丧失,每一张都签着他的姓氏,现在都白花花地在眼前晃动,一张接一张,排成长长的一排,好像是他几十年来磕磕绊绊走过来的谈判之路,这条路直到现在也没有走完,也许要走一辈子,走到死!那么,待到百年之后,当中国人的子子孙孙回顾这条漫长的、屈辱的路,将怎样评说李鸿章?给他一个怎样的名声?只怕历史真地要对他无情,天下公论将鞭答这个无以自辩的亡灵!啊,太可怕了!
一阵惊悸攫住了他的心,李鸿章面如死灰,愣愣地望着窗外残阳如血的天空。
“中堂大人,为国家、民族计,为千载声名计,请自珍重!约不可签,地不可让,望大人三思!”易君恕立起身来,朝他深深一揖,突然,双膝跪倒,饱含热泪的双眼凝望着李鸿章,“晚生代表为国捐躯的先父亡灵,拜托了!”
李鸿章僵坐在太师椅上,颤颤巍巍伸出枯槁的右手,端起了身旁的茶碗:“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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